“咦,李丞跟御史台什么时候走这么近?”
“哎呀呀,哪里近了,我在典客署这些年,头一次跟御史台打交道啊!”
“等后续,等后续,李丞千万不要忘了这茬,有什么精彩后续一定要告知某。”对方连连拱手,一脸真诚。
眼看来到皇城脚下,人群里忽一阵惯常骚动:“文相和谢台主又一道来啦!”
政事堂的相公们现身,百官让道、行礼,人群自动分列两边,只见首相文抱玉、御史台台主谢珣并肩骑马而来。
好骏的马!大家习惯性投去乡下人羡慕的眼神。
文抱玉气质清朗,温雅和煦,骑的是匹雪白的突厥良驹。谢珣则不同,胯下那匹骏马名唤如电,通体乌黑,皮毛锃亮,映衬着他玉白的一张俏脸,凛凛杀气,扑面而来。
马上的师生两人,皆身着紫袍,腰束革带,脚踩一尘不染的白袜乌舄,鹤立鸡群地往含光门这边来了。
“听说了吗?李怀仁判的腰斩。”有人开腔。
“圣人这是拿西川牛刀小试,大头在后面。”同僚一副“我早已看透一切”的口气,瞄了眼师生两人,“中书令和谢台主是圣人削藩的左右手,就看这硬骨头,两位相公要如何下嘴了。别一个啃不好,牙崩断了是小,命搭进去,啧啧,可惜了这脸面。”
对于是否和藩镇开战,朝廷历来分作主战主和两派,斗成乌鸡眼,闹的乌烟瘴气,圣人咬牙紧一紧,那就可能要打。圣人要是觉得很烦,反正眼前有一堆不能打的由头,这事就歇菜。
同僚们幸灾乐祸的口吻很含蓄,压低声音,讨论得十分欢快。
而御史大夫永远背后长眼,如电昂头过去,他回身一巡,百官下意识闭嘴噤声,佯作无意,往旁边瞅去了。
真是威风啊,李丞摸摸八字胡目视着这对师生。等核对完身份,背着手溜溜达达进了典客署。
脱脱早在公房前等候,无精打采,掐了朵半开芍药在那揪花瓣,见李丞现身,脱靴跟进来了。
李丞看她蔫了吧唧,暗道不妙:“差事办砸了?”
这个世界上,只要足够努力,没有办不砸的差事。
脱脱摇头:“不是,译的不好?怎么可能?”她忽然冲李丞嘿嘿一笑,“台主知道我是姑娘身了,可能还要治李丞的罪,怪你不说。”
李丞先是愣了愣,随后道:“鸿胪寺历来人员流动大,和别的署衙不能比,再者,我们这里有女译语不是罕事,你是去帮忙的,御史台管你是男是女?就算是我没说清楚,也不算什么大罪。”
“我跟台主斗了几句嘴,反正得罪他了。他发话了,不准我再呆典客署,李丞,你说我该怎么办啊,不会是真的吧?他富贵忙人,每天看不完弹奏状,盖不完的大印,盯着我一个小小的译语杂役说不过去,对吧?”
“等等,”李丞奇怪地看眼脱脱,一下抓住重点,“谢台主怎么知道你是姑娘家?”
话问到这,李丞这半糟老头子的表情变得十分探究。
脱脱揉揉脸:“李丞,有件事我不该瞒你,虽然我还想继续瞒你,但现在是真的瞒不下去了。”
绘声绘色把平康坊的事一说,李丞目瞪口呆:“春万里,我真是小瞧你了,我这身家前途原来都在你手里捏着呢。”
“李丞,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里有个姊姊体弱,花钱如流水。指望典客署的薪俸,恐怕我那姊姊坟头草都几丈高了,我别无所长,也就脸生的好,会跳个胡旋舞,不去南曲还能去哪里?”脱脱伶牙俐齿,理全在她那。
李丞忍住想暴揍她的冲动,指着脱脱鼻子,连道几个“你”字,胡子都要飞了。
“怎么办?”脱脱一脸忧郁,“我本来打算死不承认,可御史台要扒我衣裳,我还要嫁人呢。”
两人正没什么头绪,房门被叩,脱脱心里咯噔一阵,外头声音响起,探进个脑袋:
“李丞,御史台又来人啦!”
这下彻底完了,脱脱僵硬地往门口瞅了瞅,一回头,对上李丞恨不得千刀万剐自己的眼神,缩了缩身子。
转眼间,李丞衣袂带风疾步而出,留一个心神不定的脱脱:金鱼袋都说还了,还这么小气……
朝木质地板上仰头一躺,脱脱浑身松垮,放空自己,随便吧,该来的总要来。实在不行,我从今往后一心扑在平康坊好了。
春困秋乏,脱脱眼看要眯着了,听脚步声传来,她一个盘腿坐起,硬着头皮问:
“李丞,是不是我不能留典客署了?”
她这种身份,本就什么也不是,若被遣退,流程十分简便,归还门籍即可。
脱脱心里忽然起了一丝难言怅惘,在鸿胪寺,站在台阶上把头昂起就能看见北边的大明宫,翠幌明珰,在高高的龙首原上,数不清的殿宇像遥远的仙境。
这是她离大明宫最近的地方。
对面,李丞拈着心爱的小胡须,喜笑颜开:“春万里,你行啊,谢台主遣人特地来传个话,说典客署的译语人真是番语奇才,反应机敏,关键处且雅且达,台主十分满意。”
“不容易呐,为官难,可得谢台主青眼更难,难于上青天。”李丞感慨颇深。
脱脱大眼睛忽闪:“什么?”
事情急转直下,让人难以置信。
李丞敲她脑门:“你这孩子,不是我说你,一惊一乍,不过谢台主还有句话要带给你,该还的东西尽快还了。我说,你该不会没见识的偷摸拿了人御史台的什么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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