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目光一闪:“怎么说?”
“昨夜两人都不当值, 这春风和畅的,天气还好,照理说, 今天早朝小谢相公没道理不和文相公一路来。但偏偏,他人不在,老奴斗胆猜……”
鱼辅国两眼不断瞄皇帝, 皇帝心绪正乱,不耐烦说:“你卖什么关子?”
鱼辅国赶紧继续:“陛下,要说小谢相公故意避开想害文相公那倒不至于,但小谢相公这天怎么就这般巧合不在, 陛下一定要召来他细问,也许,这里头的内情就是文相公遇害的根源所在。”
这番话,听上去不无道理,皇帝立刻召来人,得知谢珣赶去长兴坊,人不在政事堂,下口谕说:
“等他把他老师安顿好,马上进宫,朕有话问他。”
京兆尹带着公吏也在现场,行道树上,有踩折枝叶的痕迹--刺客们应该就是潜伏在这里等待时机的。
沿着白马的蹄痕,往东南方向,文抱玉约莫被拖行十余步才被戕害,左腿有伤,最不可思议的是,相公腰椎竟被生生击断。
手段格外酷烈。
谢珣一张脸冷白冷白的,他从老师身上拔下利箭,血骤喷,溅了他一脸,他眼睫连动也没动,仔细查看了箭头。
凶手是什么人?
这是现场所有人心中的疑惑,但文相公是朝廷头号鹰派,在削藩上,一向强硬。他的遇刺,多半与藩镇有关,只是,到底是几个藩镇联手,还是哪个藩镇单独行动?
京兆府的人、金吾卫、乃至刑部大理寺长安两县县衙公吏,都一副观望姿态,等谢珣开口。
谢珣没说别的,吩咐京兆尹把证物带回京兆府暂时存放,看宫中内侍来了,听完口谕,上了马。
途径安化坊,命其他人先行,却见内侍同一身轻甲持剑肃穆的金吾卫不说走,谢珣没什么表情,看看他们,说:
“稍等。”
春风温软清香,小院墙头伸出一枝花光浓艳的木兰,若在平时,脱脱早提裙爬上去,摘最好的一朵,用来装扮自己了。
而此刻,她头也没梳,丝履都没提好,两眼瞪着金吾卫腰间的陌刀,撒娇卖俏都没用。有男人忍不住多看她几眼,欲言又止,换作了个漠然表情:
“相公有令,谁都不能离开半步,别难为我们了。”
脱脱跳脚:“我家里人都不见了,我得找她们,我要去报案,报案,你听明白了吗?”她眉眼一扬,凶巴巴的,“哪个相公?我要见小谢相公!”
“我在这里。”
谢珣骑着如电,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脱脱手按在陌刀的金错纹上,先是惊喜,后转忧愁:“台主,我李姊姊跟阿蛮妹妹都不见了,我好担心,你……”她惊呼起来,“你脸上怎么有血?”
“你的阿蛮妹妹已经死了。”
春光打在他半张脸上,轮廓有点不清,却显得柔和,话音里没有丝毫起伏。
脱脱呆住。
“怎么会呢?”她挤出一丝僵硬的笑,表情却像哭。
谢珣显得很平静,打个手势,金吾卫便闪开了。他走进来,脱脱亦步亦趋跟着,小手紧扯他衣袖:
“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你的脸受伤了吗?我看看!”
谢珣任由她拉扯着自己,在堂屋环视一圈,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脸,眉眼显得格外浓郁:
“我现在不知道,但会查清楚。”
脱脱人发软,不能置信地看着他,她眼眶里蓄满了泪,但就是不掉:“那我李姊姊呢?”
谢珣的神情变得有丝古怪,他的眼睛,就没离开过脱脱的脸,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都在他那双寒幽幽的眼里。
他还没说话,脱脱已经忍不住扑到他怀里,她还是那么香,那么软,小身子直颤:“我害怕。”
谢珣人很僵硬,让她抱了会儿,才伸出手,摸着她发顶:
“别怕,你李姊姊不见了,我也会继续追查的。”
他慢慢推开脱脱,取出纸笺,让她看:“这是谁的字,你认识吗?”脱脱揉了两下眼睛,“这是李姊姊的字!”
“写给谁的,你知道吗?”
脱脱摇头,她下意识朝门口金吾卫的方向去看,想伸手摸他的脸,谢珣不动声色拒绝了,捉住她手腕:
“我没事。”
他怎么了,古里古怪的,还这么冷淡。
脱脱委屈地泪花子直转,拼命忍着不掉,声线都变了:“我阿蛮妹妹死了,姊姊找不到,你为什么也对我冷冷清清的,我哪里得罪你了?”
嘴角微垂,是个可怜小狗样儿,谢珣语气缓和下来:“没有,我只是心情不大好。你梳洗下,跟我一起去中书省。”
脱脱应了声,转身跑到井边汲水,木桶放下去,对着水里找出的人影,忽然愣住。
阿蛮妹妹死了,她再也不能用这木桶替她们打水。
脱脱手一松,再忍不住,一个趔趄,屁股摔坐到地上哇哇放声大哭起来。
谢珣冷眼看着,她涕泪俱下,哭的声嘶力竭,纤薄的肩头颤抖地像风中的落叶。他终于走过去,把脱脱抱起,拿衣袖给她擦眼泪:
“别哭了,跟我去中书省。”
一触到她的人,谢珣发现自己的心就不可遏制地柔软下去,这很危险,影响他的判断。
他很快松开她,语气变得生硬:“哭能解决问题吗?”脱脱泪眼朦胧瞧着他,瘪了瘪嘴,打着哭嗝把眼泪抹干净,用冷水浸了脸,好让自己打起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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