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唐思面颊上,透出一抹迷惘的神色,他抿了抿嘴,看着手里的白水,声音小了几分:“我家小儿,便是那时患病。”
天边秋色不减,夕阳从灿金色渐渐过渡成一片耀眼的血红。
风起,吹动了李锦的衣摆,他摇着扇子的手停了下来。
那黑扇被他一个扇片一个扇片的合起来,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唐思的面颊。
他在笑,却比哭更痛苦。
他沉默,却比呼号更钻心。
他不语,却比质问这天下不公,更令人绝望。
“小儿患病,无钱医治,死了。”他抿了抿嘴,一声轻笑。
“内人伤心,悲痛成疾,也跟着去了。”唐思抬手,捂着自己的双眼,深吸了一口气。
他依然在笑,笑的仿佛抽离了这院子里所有的空气。
而此刻,他迎着所有人的目光,颔首弯腰,抱歉的说:“对不起,给各位添堵了。”
他抿了抿嘴,抹了一把面颊,沉默着看着眼前的水杯。
此情此景,李锦开不了口。
他终于明白,云建林说的那股内疚是什么意思。
眼前,唐思抬头,微笑着,望着一旁悠悠荡荡的落叶:“今年中秋,只剩我一个人了。”
“我家,没了。”
欠钱的,逍遥法外。
心善的,家破人亡。
“我家没了,他就算还了银子,又能怎样?”
他笑起。
“还不是再无归处?”
第169章 欺人太甚,失道寡助
人生最艰难的时间里,唐思就正好缺了那百两银子。
“一百两,两条命,在宣玉堂的眼里死不足惜。”他轻叹,“我亲手为内人埋了土,亲手为她和小儿铸了碑。”
唐思说到这里,喉结上下一滚,眼眸里失了光。
他被宣玉堂打残的手指,抱着手里那一盏温水,干瘪的唇颤抖了许久,与他面颊上的笑意汇在一起。
金舒看着他手指的模样,在脑海中对比了许久,心中渐渐腾起一抹疑惑。
那双手的模样,和被害女子脖颈上的手掌痕迹,与那个少年脖子上的痕迹,不太一样。
她蹙眉,弯腰抬手,附在李锦的耳旁,极小声的说:“这双手不对。”
五个字,李锦便知晓了金舒的意思。
“那之后,我就生活在对宣玉堂的恨意里。”唐思许久才继续开口。
“我不明白。”他说,“为什么他可以那么堂而皇之的,站在太阳底下。而我靠自己的双手,却被他逼到墙角,苟活在阴冷的黑暗中?”
“他就只是一个披着人皮的畜生而已。”
他垂眸,一声轻笑:“我下定决心杀他,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真的丝毫不后悔。”
说到这里,他稍稍哽咽:“但累计无辜,伤了另外三条命,我也自知罪孽深重……”
他话到了这里,盛州的天空恰好没入一片黑暗之中。
金舒接过衙役递来的灯笼,将另一盏灯盘摆在桌上,小院子里一时灯红通明。
只是这光,只能照亮唐思的面颊,就想他脸上的笑意一样,到不到他的心里去。
他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的面颊,终于将当日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我想了很久,与其让这个毒瘤继续活在盛州,不如我站出来,亲手杀了他。”他笑起,面容稍显倦怠,“他再怎么样,也是个心脏会跳的人,心不跳了,多少人就能得救。”
“我就是带着这样的想法,做了满满一车的桐木漆。”他说,“大红色,适合复仇,适合他死了之后,好好庆祝一把。”
说这些的时候,唐思的眼眸里虽然没了希望,却极为潇洒淋漓,丝毫不拖泥带水。
“我葬了内人和小儿之后,已经身无分文,为了做那一车的红漆,为了买朱砂,我把宅子卖了。我就守在他宣府的门口,日日跟府里出来的人套近乎,说我这一车的红漆,贱卖,只要二十两银子。”
贪财逐利的宣玉堂果然经不住这样的诱惑。
他一连观察了很多天,瞧着唐思落魄的模样,动了歪心思。
那天夜里,他借着月色掩护,溜出门外,踹了蹲在墙角下的唐思一脚:“哟,唐乞丐,哪里偷来的红漆?”
唐思抬眼,看清是他之后,心口跳的厉害,他压住内心喷涌的恨意,像是狗一样在宣玉堂的面前祈求:“宣老爷,求您看在咱们有些交情的份上,我这些漆……”
“一顿饭够不够?”宣玉堂眼眸一眯,手指轻轻碾过他的胡子,“一顿饭要是不够,我就全抢了。”
眼前,唐思的手握成拳头,嘴抿成一条线。
“就你这些破玩意,如今一点价格都卖不上,我一顿饭收了你这一车的垃圾,你有什么怨言?不得跪下求我?”宣玉堂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你求我!我赏你一顿山珍海味!给你一个同桌共饮的机会!”
宣玉堂了解唐思。
这个人正直果敢,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茅坑里的石头,死脑筋,不知变通。
死端着他的道义架子,一穷到底。
他今天,就是故意歪酸,看他的好戏。看他这所谓铁骨铮铮的汉子,被他亲手打断脊梁的样子。
就见唐思,跪在他面前,如他所愿的叩首在地:“求,求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