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眼圈有些红,言语更是愤懑不已:“一个病弱的小姑娘被困在深山老林,不用奴婢说您也知道有多凶险,奴婢寻到姑娘时已过了一个昼夜,她趴在一株百年梧桐树上,树下围着十数只猩红着眼的豺狼,没人知道她这一昼夜是如何活下来的,只是姑娘被救回来时浑身都是伤,尤其那双满是冻疮的手糊满了鲜血,回来后姑娘连着发了数日的高热,醒来后一句话也不说,整整两年不曾开口……奴婢后来才知道,姑娘是受了惊吓,得了失语之症。”
说到后面青竹已泣不成声,听到沈翀耳中却句句剜心,从前他一直以为妹妹是跟在祖母身边养身子,有一堆人伺候着,并不需要他操心。
偶尔他也会想起这个孱弱的妹妹,差人送些礼物过去,却从未真正地关心过她。
沈翀沉默地走到梧桐树下,抬眸却发现沈谣已经睁开眼睛了,稀薄的光线透过鲜嫩的枝叶落在她的眼睫上,那双原本漆黑如墨的眸子透出几分琥珀色的柔光来,熹微光影落在发间,细绒的碎发轻轻舞动。
少女眼眸纯净湛清,窝在树上的样子像极了慵懒的猫儿。
“其实是一年半。”
“什么?”沈翀微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沈谣垂眸看向沈翀,平静道:“我哑了一年半,后半年其实是忘了怎么开口说话,久而久之就有些不想说话了。直到回到青州老宅,祖母怕我孤寂,便时常与我说话。”
沈翀嘴唇动了动,放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凝视着沈谣的眼睛,郑重道:“阿谣,你下来吧,我接住你。”
为了怕沈谣摔着,梧桐树的主干上被青竹安置了一圈旋转木阶,只要扶着主干小心些并不会睡着。
然而今日的沈谣却不想走木阶,沈谣羽睫轻颤,轻轻呼出一口气道:“庄子在《逍遥游》里说‘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哥哥,你说人真的能飞吗?”
沈谣站起身,张开手臂,衣袂飘举,广袖挡风,她闭了闭眼,整个身子往前倾倒。
闭上眼的瞬间,沈谣脑海中显现出一张惊恐的脸,她双目圆瞪,泪水被吹落在风里,青碧的裙衫如断翼的蝶,直直坠了下去。
那一声巨响,便如瓜果坠地,鲜红的汁水溅了满地。
沈谣蓦地睁开双眼,随即又望入另一双深湛的眸子里,那里面清澈地倒映着自己。
在沈谣睁开眼的瞬间,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泠泠地望着自己,他的心跳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心中划过一抹异样之感。
这种感觉很陌生,但却并不令他讨厌。
沈谣轻轻推了推哥哥的手臂,沈翀会意随即将她放在地上。
“阿谣,你若是不开心可以说出来,也可以哭出来。”沈翀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这番话,只是看着她冷冷清清的模样,便觉得心酸。
沈谣微愣:“哥哥我并没有伤心难过,我只是有些不安。从前我只想着若是我好好治病,认真吃药,只要我肯努力,便能一直这么安静地活着,不惊动任何人,便是阎王爷也早早将我忘了,让我这么偷偷地活着。可是,今日才发现生命如此脆弱,并非你小心翼翼便能安然无恙。有时候树欲静而风不止。”
“所以你爬那么高,只是在思考一个问题?”沈翀静静听罢,方才恍然,原来她并不是惊惧伤心,只是在思考,思考一个问题。
他凝视着眼前的小人儿,脑海中慢慢涌出一个念头。数次的相处下来,他发现沈谣的情感极其淡薄,不仅是对亲情,甚至平常人的七情六欲,她似乎都比常人要淡薄一些。
所以她从不会因为母亲的忽视而难过,也不会因为别人的陷害而忧惧,更不会因为他的示好而欣喜。
沈翀张了张口,原本安慰的话堵在心口一句也说不出。
沈谣自顾自地吩咐青画将茶水点心送至紫藤架下,回首看向沈翀,“哥哥,秋娘做的桃花酥很好吃,你要不尝尝?”
他其实一点也不爱吃甜食,却在沈谣拈起一枚桃花酥递给自己时接住了,甚至还放入了口中,酥脆香甜。
沈翀吃了一块儿便不愿再吃,沈谣也未再相邀。
“今日在武安侯府桃园中……”她将今日在侯府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甚至都御史陈大人欲与武安侯府结亲的猜想也告知了沈翀,说到暖阁之事,她眉头蹙起,沉思道:“在白芷唤走武清霜的丫鬟时,我便猜测后面有事儿,只是没想到她会杀我。”
沈翀目光一沉,忽道:“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她们一开始要害的人并不是你。”
毕竟沈谣回京时日尚短,又足不出户,这次更是头回去武安侯府,在武安侯府又未得罪人,怎会招来杀身之祸?”
沈谣点了点头,目光有些飘忽。
“你怀疑她们要害的是阿慧。”沈翀一瞬间便明白了沈谣的意思。
沈谣嘴角勾起一抹笑,长大至今从未有人能猜透她所思所想,没想到这个哥哥竟从她的一个眼神便能猜出她的想法。
少女笑靥生春,秀美灵透,这一笑便生出年轻少女的可爱可亲来。
沈翀心头微暖,觉着这丫头也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凉薄。
一开始与武清妍发生争执的人是沈慧,是她横插一杠,才会生出这许多变故。既然不管是沈慧还是沈谣都会遇害,那么这件事便不仅仅是闺阁间的私怨,分明是针对魏国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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