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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顶晚灯摇晃,另一侧夜雨飒飒,把这一行人的半边衣裳都打湿了。
    走了好一会儿,方到了一处四面开阔的楼台,宣帝正负手站在边缘处看雨,龙袍上的金丝福纹已被蕴湿,景祥侍立在侧,见了沈屹便点点头,低声回道:“皇上,沈大人到了。”说罢招呼众人退开。
    沈屹上前行礼,跪在地上口称万岁,地上雨水立时浸入他膝前布料,凉意刺骨。
    宣帝身形不动,须臾后才问:“七夕宴席,你有几分是故意为之?”
    沈屹并无迟疑,回道:“回皇上话,臣为查案,是尽全力为之。”
    “所以,后宫牵涉此事,你本就心中有数。”宣帝语气寒意逼人,转身走到沈屹跟前,一双黑色靴子正停在他眼前。
    帝王之怒,声色俱厉,如沉岳压至眼前,令人呼吸一窒,沈屹的声音却仍旧平静,无一丝颤动,“皇上,臣的确心中有数,也想到过牵涉后宫的后果,但是若因此就囫囵过去,将案情轻轻放过,就如以前毛江为自己喊冤数年,却始终无人在意,臣自然不受牵连,可皇上身受其害,却不知又要延续多久?”他顿了顿,又道,“臣还记得,就在月余之前的金明池畔,皇上曾金口玉言对臣说,错便是错,任是谁犯了错,也不能把错变成对的,皇上待臣如此,臣又如何能以私心报之?”
    宣帝沉默了,刚登上帝位时他也曾四方寻访,希望能有忠直果敢又有才能的臣子在侧辅佐,可战事刚停天下民生凋敝,他只能慢慢去恢复大烨根基,麒麟之才却一直未得,若当时他能得一沈屹,今日膝下恐怕就不止澈儿这一个不争气的儿子了,也不至于只能看顾朝堂忽略了后宫,还有很多很多事情,在他年富力强的时候能做的更好,大烨休养生息也未必需要□□年。
    可惜很多事情,没有假如。
    宣帝叹息一声,“罢了,你起来说话。”
    沈屹谢恩后依言起身,又问,“皇上宣臣雨夜来此,想必并非只为此事?”
    眼前这个年轻人聪慧至极,轩眉清隽,不卑不亢,那双眼眸极为澄澈,令人心中郁气不由就淡了几分,而就在十年前……宣帝陷入沉思……
    大烨能人辈出,星将云集,尤其是护国公沈唐,景帝极为依仗——他记得幼时,汪太后精心培养哥哥,他便总能听到哥哥细数宏愿,什么平定北狄,削减各藩王势力,将皇权收归一处,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
    “沈唐这样的人为朕所用,君臣相合,朕必能成就一番事业!”景帝的话,言犹在耳。
    沈唐,那个被称为大烨战神的男子,和眼前文气的年轻人渐渐重合,又渐渐淡去,那些人都不见了,包括他的哥哥,他雄心勃勃,却留下一个未来不明的大烨,现在沈唐唯一的后人站在眼前时,宣帝心里涌上一种怪异的预感,他觉得有种力量又回到自己身体里,而这是在预示着什么一般。
    尽管他不像景帝那般情绪外露,但是他们是兄弟,血液里的进取和野心是一脉相承的。
    “你还记得自己的父亲吗?”宣帝忽然问,“沈家出事时,你……才八九岁罢?”
    “回皇上,臣——的确是记不大清了。”沈屹的声音微涩,在脑海中极力寻索之后,不得不承认,时日太过久远,当年的沈唐在外征战,和他相处的时间本就很少,心中父亲的形象不知何时起已模糊不清。
    他记忆中的父亲,还是六岁时——二叔去锁牢关送信带上了他,呆了几日后,沈唐好容易有了闲暇,便带他在草原上纵马奔驰,那是沈屹第一次看见连绵的雪山,山下青草郁郁不见边际,异族的姑娘唱着牧歌,黑黑的发辫像缎子一样漂亮,回过头,父亲腥红的披风在风中烈烈作响,银甲在阳光下闪着光。
    “饮冰,你看见了吗?那就是乐府诗里写的地方。”沈唐笑着扬着马鞭挥向远方,“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他以为的大将军,眼里却没有杀戮,身上也没有血腥气,沈家世代从军,将军的心里,却只想守护一份安宁和祥和。
    “你父亲一直都不主战。”仿佛心意相通一般,宣帝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是朕的兄长,都说他是一意孤行。”
    沈屹垂下眼眸没有说话,宣帝顿了顿,看向黑漆漆的雨幕,“实情如何,不得而知,总需要有个人承担这责任,战败的责任安给了你沈家,起兵的决定却是朕的兄长下的,可朕这几日常想,如若朝堂后宫乃至士兵和百姓举国一心,是否当初仍会惨败收场?”
    沈屹略一思忖,缓缓道,“皇上,如今的朝堂与那时并无二致。而且做这些假设——也已不能改变什么,唯有看向以后,尽力而为……”
    “之后?”
    “是,上次大烨和北狄并未彻底定下胜负,双方皆是付出惨烈代价,才结束了战争,所以未来,势必还会有一战去清算旧时仇恨,这无可避免,而此战何时发生以及胜负皆是未知,之后的大烨兴许会有一番太平盛景,也兴许不会。”
    “你倒是敢说。”宣帝轻哼,语气里却没有生气的意思,他知道这个年轻人是对的,已经发生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而这场战争的推断,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朝堂上也许不乏能臣,却只有你一人敢揭开张太妃一案,把这溃烂让朕看的一清二楚,不负亦不瞒,所以——朕需要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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