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霞落幕,柔柔暖风吹散青雾,黑蓝色夜空星罗密布,弯月空悬。
苏题春写完案宗出来,郎朗夜空,流泻下一地银光。
街上灯盏光照,人影交错,未成婚的男女手执花枝,步履款款。
“奇怪,花朝节怎么晚上才开始?”
苏题春回客栈换衣服,想着手里空空荡荡,就随手从门口折下一枝梨花混上街。
街上花红柳绿,繁华之至,比京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一路吃喝玩乐,最后凑热闹买了个河灯,虔诚许愿之后,一抬眼就看到拱桥上一位翩翩公子煞是惹眼。
潺潺流水桥下游过,她跑上去,待看清人面貌,不由得眉开眼笑,“西官?你怎么会这儿啊?”
他羞赧挠头,眼里冰晖烁烁,“我..我好像...迷路了。”
苏题春张望四周,万头攒动的长街灯火璀璨,疑问:“你是跟泽沐一起来的?”
“嗯”
苏题春眼睛扫过他头顶,青玉发冠束着乌发,却不见花影,抿嘴轻笑:“你为何不戴花?”
段西官被她问得一愣,之后腼腆地笑笑,“我双目失明,戴了也看不到。”
清风拨过,上空垂挂的纱灯散发着红光,将他白皙的脸照的恍若叁月桃花。
苏题春从手里的花枝上扯下一根细枝,插在他冠发上,娇嫩的白梨瞬时变得金贵起来。
“旁人都有,你自然也要有,更何况你戴着比他们都好看,再说了..你看不到,我能看到。”
她声浅带着俏皮,正如迷人月夜,容易乱人心神。
段西官从明黄色袍袖中拿出一枝血色红梅,芳香怡然,瑰丽的花瓣上云蒸蔚然,靓丽无损。
“路上人多,我怕撞坏了,所以就藏在衣袖里。”
“这就是江岸最南的红梅吗?”
“嗯,泽沐骑马去摘,我让他帮忙带了一枝。”
苏题春拿在手里观摩,花枝苍劲,瓣上水露晶莹,颜色像是沁在水中的红宝石,美艳动人,幽香馥郁。
“难怪明玥姐说它最美,果真是明艳夺目。”她不由惊叹。
段西官连眼睛都笑了起来,犹豫片刻,有些不太敢问,“你的花送出去了吗?”
她晃神,“哦..还没有。”
“那送给我吧。”他忐忑地摊开手。
冷白色手掌中纹路细腻,堪比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苏题春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梨花,挠头不好意思,献过去,“我的花是随手折的,还望你不要嫌弃。”
段西官低头轻嗅,一段梨花香气灌鼻,之后引入心肺,温唇恬静“不会”
“那我送你回去吧。”
苏题春牵着他走下拱桥。
华灯初上,热闹的街上人群密集,遥遥河灯在水中随浪颠簸,星星点点飘流出河坝,家家户户都在门前挂起明灯,街头巷尾都飘着各种香气。
苏题春挽着他,闪避左右人群,“对了,你们为什么叫苘山大人?可城里人却并不认识他。”
“在很久之前,锡兰城经常有旗人来犯,苘山与他父亲都曾经庇护百姓的忠义之将,虽然现在将军死了,但受惠之人,仍尊苘山为大人。”
“原来是这样,那苘山应该很爱护这里,难怪我第一次来时,他一眼就认出我是外来户。”
段西官的手紧了紧,清音若水,“他..不是坏人。”
“嗯,我知道。”
暮色苍茫,幽蓝的夜空中冉冉升起黄澄澄的祈福灯,一个接着一个,如同火树银花那样迎风飘散,形成浩瀚灯空。
地上人声如沸,繁花似锦,处处张灯结彩,灯火辉煌绚烂,烟花砰砰炸开姹紫嫣红,寂静的锡兰城今夜美不胜收。
路上热闹非凡,一缕花香飘来,让苏题春停住脚。
“咦”
段西官顿足,侧耳问道:“怎么了?”
“刚才有个戴鬼面具的男子,手拿着一株金昙花,那不是深秋才开的花吗?可现在才是初春啊。”
段西官默声,水亮的眼睛里幽攒起深色,不过一瞬,又如常云淡,“应该是特意养的吧。”
“有可能。”
两人携手而归,苏题春被烟火吸引,瞳仁中斑斓交汇,无心看路。
紧紧相握手如同纠缠的麻绳,打了死结一般,只是已分辨不出是谁在牵着谁前行。
明明路上水泄不通,但段西官迈出的每一步都无人顶撞,连身后飘逸的丝发也不曾被人触碰。
“你好像并不需要引路。”她不知道怎么想的,脱口而出这一句。
段西官白净的脸笑容极浅,“我自幼生活在这里,楼台砖瓦,都明镜于心,不过知道归知道,偶尔还是会出错。”
苏题春细细思量,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到了”他停脚站在酒肆前。
苏题春看了看门楼,“这里离医馆还有段距离。”
“我约了泽沐在这里等。”
“哦,那好吧,我就先走了。”苏题春松开手,双腿刚迈出两步,又突然折返,把段西官拉到门楼角。
“别让人撞着了。”不知怎的,她总是对段西官有些不放心,生怕被人欺负了。
她交代声一出,段西官深暗的眼中倏然发亮,默声点头。
等到女子淹没人群,稳身站定的段西官转头往医馆走去,不慌不乱。
街市上空祈福灯飘飘然然,楼阁宫灯随风动荡,纱布上亮起花鸟鱼虫,灼光辉映。
段西官方步慢走,熙熙攘攘的人影缥缈,纷纷避之不及的让路出来。
泽沐等在医馆门口,在他归来时,默默将头颅低下一分。
“听闻街上出现了一枝金昙花,不知是谁坏了规矩。”
段西官如是说,慢条斯理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泽沐的心里瘆然。
“我知道了。”
话音落,段西官已经跨步进入医馆。
泽沐转身走向人群,手臂一挥,尖利的凄惨之声穿刺耳膜,方才还川流不息的街市,徒留阵阵清风,晃动阁楼上引魂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