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色渐渐清晰起来,一栋栋整齐排列的红色砖瓦房出现在路边,这是三农场的连脊房。
厉浩看看手表,已经七点,上班、上学的人差不多都应该起来了。他按响自行车铃铛,一直骑到最后一栋房子前,一眼便看到林景严穿着件深蓝色毛衣,打着呵欠,举着漱口杯蹲在檐廊下刷牙。
厉浩停好车,唤了声:“林景严。”
林景严抬起头,眨了眨眼睛,满嘴的白色泡沫,含糊不清地说道:“厉教授,您怎么来了?”这一大早上的,怎么教授跑家里来了?
厉浩第一句话问的不是人,而是花:“昨晚打霜降温,春兰现在怎样?”
林景严用水漱了口,抹了把嘴角的泡沫,站起身,眉眼清朗,身形似修竹一般,这个调皮少年渐渐有了青年的沉稳。
“兰花好得很,有小妹在,您怕什么呀。”林景严觉得厉教授简直是操闲心、瞎操心。
厉浩道:“春兰畏寒,室内温度若是低于2度,得采取一些保暖手段。它刚刚抽花枝,可不能冻坏了。”这可是明年军山农科所有望冲击金奖的兰花,偏偏没有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厉浩不放心啊。
林景严笑了笑:“教授您放心吧,兰花就放在小妹床头,家里烧了炭炉,暖和得很。”
厉浩点点头,放了一半心。他继续问:“林满慧起来了没?把兰花搬出来我看一眼吧。”
林景严后退两步,掀开厚重的棉布门帘,看一眼正屋五屉柜上的大座钟,不确定地说了句:“七点钟,小妹应该可以起来了,我去叫她。”
林景勇与林景仁已经起来,一个在厨房忙碌,一个在屋里打扫,只有林满慧是全家的宝贝,都舍不得喊她起来。
老师一大早过来,三兄弟不敢怠慢,打过招呼之后将厉浩迎进屋,端茶倒水拨亮炭盆中的火头。厉浩骑了这么久的车,头顶冒热气,根本不怕冷,笑着说:“不必不必,我只看一眼兰花就走。”
林满慧正在床上做美梦呢,天气一冷她整个人就陷入冬眠状态,窝在温暖的床上哪里都不想去。闭着眼睛,闻着空气里清冷的气息,幸福地叹息一声:这才是冬天嘛……
末世的冬天,食物匮乏得可怜,有人饿死、有人冻死、有人在争抢之中被打死,那个时候的林满慧无时不刻都在担忧死亡名单中下一个人就是自己。每个人都在祈祷冬天快点过去,春天万物复苏人们才有活路。
现在多好,农场的冬天大家都不再忙碌。林满慧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早起在鸡窝捡几个鸡蛋,中午逗弄一下在檐下晒太阳的懒猫,种菜、养花轻轻松松,衣食无忧。
林满慧觉得现在的日子就是天堂。
听到五哥唤自己起床的声音,林满慧有些不想动,她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哼哼唧唧地说:“五哥别吵,让我再睡十分钟吧。”
林景严没得办法,只能提高声音道:“厉老师来了,他要看春兰。”
尊师重教的教育深入骨髓,林满慧一听到“厉老师”三个字,立马从床上蹦了起来,迅速套上衣服,穿着棉拖鞋便跑出来。
“厉老师,您怎么来了?”
厉老师看着眼前这个头发蓬松、脸颊红扑扑的小姑娘,无奈地摇了摇头:“昨晚气温骤降,我担心你那盆春兰。”
林满慧“哦”了一声,圾拉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走进里屋,将一直摆在床头的春兰捧出来,搁在正屋的饭桌上。
“老师您放心,春兰没事,你看。”
厉浩仔细端详了半天,看它叶片肥厚,颜色深绿,映衬得叶片边缘的金边愈发清晰,金绿两色交相辉映,耀眼至极。中央有两根粗大的花枝脱颖而出,带着绽放的希望。
越看越美,厉浩脸上渐渐浮起一个笑容。
“有没有做好记录?”
林满慧冲林景严抬了抬下巴,林景严立马从屋里取出一个笔记本递给厉浩。翻开来一看,好家伙,除了每天文字描述之外,还有精美绘图。图文并茂,将兰花生长、抽枝的过程记录得十分详细。
厉浩脸上的笑容更盛,将笔记本合上,赞了一句:“画得不错。”
林满慧笑着说:“这是胡大志画的,他绘画挺有天分。”
厉浩点点头:“文字优美准确,看来是吴媛媛写的,你们这个小组配合得很默契。”
停顿一下,厉浩补充了一句:“等春兰开花,将资料整理完整,我帮你们投稿,发表在《华国花卉》上,让全国人民看看,军山农场中学的三个初中生,成功培育野生变异兰花。”
林满慧并不在意这些虚名,伸出手在嘴上拍了拍,努力克制住打呵欠的念头。
厉浩看到兰花无恙,再看到徒弟刚起床的慵懒模样,不由得哈哈一笑:“好,我走了,你也赶紧梳洗吃饭准备上学吧。”
林满慧送他出来,悄悄说:“老师,你可千万别透了底,就说兰花还没开花,可能没办法参加兰花展览会。先让任师兄跳一跳,跳得越高,摔得才会越惨。”
厉浩斜了她一眼。
林满慧瞪圆了眼睛,仿佛在说:老师你干嘛这样看着我?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厉浩犹豫了一下,最后说了一句话:“认真做事,老实做人。满慧,老师配合你说谎,心里难受呢。”
他那双眼角生纹的眼睛,眸光中带着孩童般的清澈。这个一辈子都在与花卉打交道的农学家,有一颗金子般真诚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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