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问过,皇上确认顾凝熙如今一无姻亲、二无族亲、三无旧友,沉默半晌后,评点道:“顾卿是上天给朕派来的好人才!你这古籍整理得好,腹有诗书,为人光华内敛、稳重端方,难得出身、性情、处境更妙,朕怎么没能早发现你?”
待听到顾凝熙要求的奖赏是名正言顺奉养祖母,以及背后涉及到祖母康健时候归三房照顾和顾凝然的罪行等,皇上便下了圣旨,晓喻有司彻查,为顾凝熙撑腰的态势十分明显。
顾凝熙一路表现超卓,从宫中出来还回了礼部一趟,找张尚书陈情,自己家中近日事多,身体有恙,要请一旬乃至两旬的假。
张尚书自然同意。秦司正觉得顾凝熙这回大出风头,衬得他这个顶头上司无能,躲着没有露面。
顾凝熙回到自家府中,还没坐稳喘口气,又被顾凝然闹上门来。
顾凝然是窝着一肚子火气而来。
十几日前,他在京郊被顾凝熙这个疯子拽下河去,不知道碰撞到了哪里,额角留下极大极深的破口,待半日后回京看诊,据说伤口感染了、不干净,愈后也会留疤。
气得他束发髻要费劲心思留出头发遮掩,每日抹粉淡化疤痕,被同僚笑话一身脂粉气,是不是违背官员戒律去嫖宿等。
初二这日更甚,翰林院上司直接说他破相有碍观瞻,令他一两个月内不用上值,在府里躲着养颜为好。
顾凝然不敢顶撞上司,自觉颜面全失地回到老顾府,没多久被有司通告官司缠身,才知道顾凝熙告了他一状。
说不定上司欺负冷待他,就是因为这官司!
顾凝然吵着要见嫡亲祖母,说了许多顾凝熙的诛心之语。
顾凝熙忍无可忍,当众发誓,此生与汉南道顾氏再无关联,自绝了回族退路。
顾凝然想想汉南道总督写信说要扶持顾丞相子孙的事情,想想家乡阡陌连片的田土祖产,想想顾家双秀今后不会有人再提,自己将一枝独秀,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再没有提祖母一个字。
顾凝熙捂着胸口转身回府,强打精神看了祖母一眼,听下人禀告说祖母面色平静,挪府这一日来适应良好,甚至挣扎着多用了半碗粥,到底放了半颗心。
自觉身子不好,他派人去顾府二房送信,请二婶来照料看顾祖母两日,话音未落,顾凝熙已经昏死过去。
初二晚膳时辰之前,顾二婶带着顾如宁和莫七七赶到,看情形不对,赶了顾如宁回去,赶不走莫七七,便与她一同留下,唉声叹气、愁眉苦脸地分别看顾老的、少的两个病人。
高热去了又来,顾凝熙全身滚烫,神智全无,滴水喂不进去,遑论汤药了。
大夫摇头说只能等他自己醒来,去看诊顾老夫人,与莫七七交代了许多照料细节。
顾凝熙这里,梦呓不断,翻来覆去,看着就难受,“祖母”、“荷娘”交替着叫,偶尔夹两声愤恨的“顾凝然”,令视他如子的顾二婶哭湿了两条手帕。
第105章
陶心荷滴水不漏, 程士诚也不好太过紧逼,约定了五六日后,他与那个最为文秀的陈姓少年到街市上某家以杂耍说书为长项的饭馆, 陶心荷带着陶心蔷去做个偶遇, 让两个少年相互见面看看聊聊,初三的上巳宴便算是功德完满。
顾如宁说自己亲娘一夜未归,一直在新顾府守着祖母, 自己早应下准公爹, 所以来赴宴半日, 其实始终牵挂那边,还邀请陶心荷一同过去探望一番。
陶心荷险些一口答应,最后一瞬反应过来, 瞥了一眼程士诚, 多的话没有说,单单以酒醉乏力为由推拒了顾如宁, 与弟妹洪氏回了陶府。
到府之后, 陶心蔷缠上来问东问西, 陶心荷明显答得心不在焉, 后来直接留洪氏照应, 自己推说回房歇息。
她在闺房内静静坐着,任由晴芳轻巧地揉捏后颈肩窝, 仿佛专心致志地看窗外太阳一点点西坠, 心思却不知不觉飞到了别处, 连晴芳因为他事收手出房都没有察觉。
顾如宁怏怏的目送陶家人离府, 也准备独自去寻母亲, 在她看来威严无比的准公爹程士诚却突然出言:“宁娘且慢,等我一会儿, 我也去探望探望顾老夫人。”
就这样,顾如宁一脸茫然地领着程士诚到新顾府转了一圈。
两个病人,一是自家祖母,憔悴至极说不出话来,程士诚只能问了守在床前的莫七七几句,老人家情况如何,莫七七又为何在此处,表达清楚关切之意而已。
莫七七是自告奋勇要看护顾老夫人的,在顾凝熙昏迷不醒的前提下,顾二婶拍板同意,所以莫七七是二度驻扎新顾府了。
其间幽微心思,她自己尚且不明白,周围仆从也听不到她对着老人家只做口型不发声说的话,莫七七像是对着树洞一般絮叨了许多前世今生。
不知为何,程士诚淡淡目光扫来,莫七七就觉得,他懂自己眼巴巴凑到无亲无故、病中垂死的老夫人身边的缘故,她甚至直觉之下缩了缩脖子。
“前尘往事,就随风去吧。机缘难得,专心以后的路为宜,比如,把握住你想把握的人。”程士诚对着可能梦过前世、与他类似的小姑娘如是道。
他以为自己话语里的暗示十分清晰了。
程士诚希望,莫七七能够牢牢缠住顾凝熙。毕竟她劳心劳力照顾了对方祖母亲长,如果坚持到顾老夫人辞世送葬,据说也就是十来日内的事情了,莫七七分量更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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