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此时高声厉喝开来,沈流哲必然不让,真撕扯争执开来,楼下闹市的百姓立马就能听见,第二天整个京城就会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
那从今以后,顺国公府脸面何在?卫国公府脸面何在?皇族威望何在?
周公宏能将顺国公府擎持到今天这个地步,靠得就是谨小慎微,敬终慎始这八个字,他与卫国公沈嵘不同,沈嵘行武出身,为人处事粗鲁乖张,而周公宏遇事则更圆滑妥帖些,懂的急流勇退的道理。
沈浓绮身份敏感,地位尊贵,并不是那种小家小户出来,没见过什么雷霆手段的女子。
打不得,骂不得,威胁不得,恐吓不得,周公宏拿她是没有办法的,可这并不意味着他拿那次子也没有办法!除非周沛胥这辈子都不回家,否则回了家之后,总是要给周公宏一个说法的!
既如此,周公宏愿意给在场所有人留些脸面,他黑着脸,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眼瞧着周公宏离去的背影,屋内的二人都长长舒了一口气。
女子将头上戴着的帷帽摘了下来,露出了倾城绝世的容貌,正是当朝太后沈浓绮。
她方才正与周沛胥在烹茶聊天,说话间沈流哲便出现在了茶室门口,不由分说就将周沛胥往窗口撵,还立马抓起帷帽戴在了她头上,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呢,周公宏就来了……
电光火石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她慌乱中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同沈流哲开口,如今诸人都散了,沈浓绮带了些劫后余生的庆幸,捂着胸口缓缓坐了下来,攥紧了裙摆,“流哲,我与首辅……”
沈流哲抬手打断了沈浓绮的说辞,“这是阿姐你的私事,不必同旁人解释。你若真喜欢他,那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他先是将那块凤飞玉佩物归原主,然后犹如儿时般灿然笑了笑,“阿姐,若是他今后欺负你,你告诉我,我给你出头。”
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男人,已从幼时的稚嫩莽撞,长成到如今稳重的成熟男儿,可无论如何变,他还是一如既往,坚定不移地站在了沈浓绮身边,不愿让她受半分委屈。
沈浓绮闻言骤然鼻头一酸,险些就要掉下泪来,然后点了点头,“嗯。”
顺国公府,竹青院。
主人还未回来,主院的正房中却燃起了烛火,初冬微凉,房中已经点了炭火,空气中轻微响起了银丝碳噼啪作响的声音。
周公宏正围着薄氅,静坐在炭盆旁的闭目养神,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听到院门口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周公宏并未睁眼也是来人是谁,只沉声道了一句,“回来了?”
周沛胥垂头行至正房之中,恭顺着低声答了一声,“回来了。”
父子俩面上都没有什么波澜,可寻常的言语中,却深藏着暗流涌动。
眼前的场景,在这整整十年中,在周沛胥的脑海中无数次地预演过。
他知道父亲终有一日定会察觉此事的,可这天比他想象中来得要更迟一些,也更平静一些。
下午的事儿瞒不住父亲,父亲之所以没有当众闹开,那是给他保留了尊严与脸面,这些,周沛胥心里都清楚。
“我问你几句话,你不可有丝毫隐瞒。”
“是,父亲。”
周公宏缓缓睁开眼,如鹰般的目光,越过烧得火红的炭盆,缓缓落在了眼前次子的身上。
“玄明法师的鉴言,是她让你宣扬出去的么?”
“并非如此,那是孩儿自己的主意。”
周公宏闻言心气不顺,指尖蓄力握紧了扶手,“那她可有拦着不让你娶妻?”
“从未。”
“莫不是她为了给太子寻个靠谱帝师,刻意拉拢我们顺国公府臣服,蓄意勾引的你?”
“不是。”
几句问话下来,周公宏愈发觉得心火中烧,太阳穴被气得突突直跳,他从官帽椅上腾然站起身来,沉声厉喝道,
“所以是你被情爱冲昏了头脑,自甘下贱,为了她背弃父母?宁愿一辈子都不娶妻生子?!”
周沛胥紧抿着唇部,眉头蹙得愈发紧,“孩儿不孝。”
炭火猛然爆燃一下,在空中发出破裂的声响。
周公宏得了他的回答,只觉得一阵气血翻涌,眼前一黑,身形晃了晃险些就要摔倒……
周沛胥立马上前欲要扶住他,周公宏却不领他的情,拍打着他伸过来的双手,“混账!”
可惜终究年事已高,从体力上已经远逊于儿子了,还是被周沛胥扶着坐了下来,周公宏坐在官帽椅上,缓了许久的气,又问道,“你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与其再遮掩下去,不如一气道个明白!
周沛胥咬了咬牙,下定决心道,“父亲,其实……皇上乃是我的亲生骨肉,是周家的血脉,您的亲孙子。”
周沛胥说完这句话,便准备好了遭受父亲雷霆之怒,可垂头等了许久,父亲却未再言一语。
周公宏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如何说。
这件事显然已经超出了周公宏的理解范围,他一直以为周沛胥是在教养太子的过程之中,才对沈浓绮心生好感,可谁知道,这二人早在十年前就有了私情,甚至还做出了混淆皇家血脉之事……
周稷竟然是他的亲孙儿?
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事?周公宏一面想斥责他犯下如此荒谬之事,心中生出家风不正的绝望之余,竟又保留有一丝丝庆幸,周沛胥没有绝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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