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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玉拿来一把椅子,谢缈一撩衣摆坐下,再将病榻上的兄长打量片刻,“他们说你快死了。”
    若是早几个月,听了谢缈的这句话,谢宜澄或还指不定如何癫狂发疯,但如今他是没那个力气了,也不在意了。
    他甚至还扯了扯唇角,“你能活着从北魏回来,的确很令我惊讶,但是你以为你回来,又能比在北魏时好多少?”
    “你以为我死了,你做齐王府的世子,又能做多久?”谢宜澄嘶哑的声音透着一种阴郁苍凉,“繁青,我们的父王,是在为旁人铺路呢……”
    “今日的我,便是明日的你。”
    谢宜澄看着少年那张面庞,他近乎嘲讽一般,却不知是在嘲笑谢缈,还是他自己。
    谢缈似乎失了些兴致,他站起身来,一双眼睛弯起清澈的笑痕,“我还以为当初兄长费尽心力让我成为被送往北魏的弃子,是极有自信斗得过栖霞院的那位。”
    剩余的话他没再说,只是轻飘飘地瞥一眼榻上形容枯槁的谢宜澄,“真可惜。”
    但他的语气,却没有分毫的怜悯。
    少年来去如风,谢宜澄眼见着他转身掀了帘子出去,黛紫的衣袂很快消失不见,而他躺在榻上一言不发,只盯着那晃动的珠帘,冬霜唤了他半晌,他才堪堪回神,“冬霜,我还是心有不甘,”
    眼角浸出泪来,他咳得心肺生疼,笑着叹息,“可惜,什么都晚了。”
    谢缈才回琼山院,丹玉便从底下人手里拿来了一道程寺云的手书,他才粗略看过一遍就忙转身进了屋。
    “戚明贞的父亲戚永熙是平昌年间的进士,大黎南迁之前,戚永熙就在澧阳做知府,他的儿子戚明恪在南迁之后入仕为官,弘德三年,朝中党争倾轧不断,张友为首的宦党,与李适成为首的清渠党斗倒了何凤行为首的抱朴党,其时,戚氏父子被指与抱朴党何凤行为伍,大理寺派人搜查戚家,又在戚氏父子府中查出与昆息戎来往的书信,于弘德六年先后被斩。”
    丹玉顺着纸上的话读了一半,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书案后的谢缈,便又接着读下去,“戚明贞于弘德六年入涤神乡,十二年前她与涤神乡四十九名归乡人同去北魏潜伏麟都,六年前涤神乡下令刺杀昆息戎,并追查南黎朝中与昆息戎有来往的高官,除戚明贞外的四十九人俱死,此后戚明贞失踪六年,与涤神乡失去联系。”
    “小郡王,看来这戚明贞失踪的六年都留在了东陵,”丹玉不由有些感叹,“臣听程寺云说,戚氏父子性子刚直,党争倾轧之下,他们也不偏不倚不肯站队,想来当年从戚家查出来的书信,应是清渠党或宦党栽赃。”
    谢缈或也回想起当日在畅风亭上见过的那位面容严肃的妇人,他合上书卷,道,“戚明贞蛰伏东陵六年,也算如愿以偿。”
    为一把钥匙,几封密信,为揪出那个真正通敌叛国之人,这个女子终生未嫁,终生隐忍,也终究得了个她想要的圆满。
    铁证已经握在裴寄清的手里,真正的叛国者——掌印太监张友如今已经下狱,戚家人的清白,是戚明贞自己争回来的。
    门外忽有扇翅的声音响起,谢缈回神抬眼之间,便见一只羽毛银白的鸟落于窗棂,他面上露出些笑容,唤了声,“丹玉。”
    丹玉应了一声,忙上前去取下那鸟足上的细竹管来,将里头纤薄半透,却异常柔韧的纸张一点点铺展开来,递到谢缈面前。
    但谢缈抬手要接,但指节在半空微屈,他最终又收回手,侧过脸,轻声道,“你来看。”
    丹玉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收了回来,但才看了几行字,他便猛地抬首,“小郡王……”
    “说。”谢缈没看他。
    “徐允嘉说,郡王妃她……走了,去缇阳了。”
    丹玉小心翼翼地注意着谢缈的神情。
    谢缈才翻开那本游记,听他此言,触碰书页的手指一顿,他面上仍看不出太多的情绪变化,唯一双眸子黑漆漆的。
    “但是,”丹玉看到后面的字迹,便连忙说道,“但是徐允嘉说郡王妃给您留了封书信,说东陵知府葛照荣死了,东陵城里涌进许多难民,各处都很乱,她说她去缇阳等你。”
    缇阳?
    谢缈一怔,丹玉适时将第二张春膏笺搁到案上,他随即低眼去看信上一行又一行的字迹,一时间,屋子里静悄悄的。
    丹玉等了会儿,才听谢缈忽然开口,“她发现徐允嘉了?”
    “没有,徐允嘉没有露面,是郡王妃找了驿站依照您之前同她说的在南黎的住址,花了二百两叫驿卒送,徐允嘉悄悄截了下来。”
    丹玉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那张春膏笺,说道。
    “二百两?”
    “是,南黎和北魏已经在打仗,要仍是以往的价钱,谁愿意送这一趟?”
    谢缈垂着眼睫,目光渐渐从春膏笺移到那本游记的书页上,那上面有一个姑娘笔划笨拙的字迹,勾画批注了每一个她想去的地方。
    “她为我,真舍得花大价钱。”
    他忽然说。
    “二百两……很多吗?”丹玉挠了挠后脑勺。
    谢缈抬眼,认真地说,“对我娘子来说,已经很多了,比她买我的时候,花得还要多。”
    他看起来很开心,一双眼睛里满是清亮动人的神采,声音很轻,“丹玉,我真想快点去缇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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