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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起雾霭微拂的河畔,明亮的火光之间,肩头趴着一只小黑猫的那个姑娘苍白的面颊沾着血,握着这柄钩霜的一双手都是抖的。
    夜风吹着她鬓边的乱发拂动,她的眼眶红红的,眼底满是惊惶恐惧。
    她看起来那么可怜,又脆弱不堪。
    “不过,即便她那个时候还不觉得害怕,现在也该知道怕了。”谢缈忽而轻轻地叹了口气,有点烦恼。
    随手将帕子扔到案上,谢缈指腹稍稍用力,按下剑柄那颗透明的圆珠,纤薄的剑刃骤然收入剑柄中,他站起身来,步履轻快,“你不用跟着我。”
    南黎军入缇阳城后,缇阳府尊的官邸就成了星危郡王暂时落脚的地方,府尊夫人和几个侍女战战兢兢地服侍着被送入内宅的郡王妃脱下一身粗布麻衣,洗去这一路沾染的尘灰血气,又在星危郡王的侍卫搬来的箱子里挑好了衣裳替王妃换上。
    戚寸心坐在铜镜前时,人还是懵的。
    缇阳府尊的夫人站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替她擦头发,她早就十分不自在,但无论是沐浴还是擦发,只要她开口说一个“不”字,她们这些人就软了膝盖,在她面前跪成一片。
    天边已有一缕天光即将要穿透暗淡的云层,更迭黑夜。
    戚寸心没有丝毫睡意,抱着个枕头坐在床上发呆,却听清脆的铃铛声近了,开门声忽然传来,她十分警惕地抬起头,听着那轻缓的脚步声渐近,随后便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内室的珠帘。
    少年早脱了那身满是血污的殷红锦袍,只穿了一身单薄的雪白衣袍,除了金冠,发髻也散下来,乌浓的发丝尽数披在肩头。
    灯影之下,他的眉眼仍然漂亮得不像话,有一瞬,戚寸心觉得他仿佛又成了那个被自己偷偷养在东陵府尊府里的柔弱美少年。
    无论是这陌生的府邸,还是这忽然加身的锦衣华服,亦或是此刻正朝她走来的这个已经和她成亲的少年,这一切都让戚寸心感到无所适从。
    少年或是发现她骤然绷直脊背的下意识动作,他眼眉未动,只拍了一下肩上的小黑猫。
    小猫迅速从他肩上跑下去,蹿进了戚寸心的怀里。
    他一言不发,一撩衣袍在床沿坐下,随后便准确地攥住她戴了银珠手串的那只手,她下意识地想挣脱,却抬眼对上他的目光,她顿了一下,抿起嘴唇,没动了。
    他的手指挽起她的宽袖,便见她腕骨上磨红一片,破了皮,还添了一道结痂的血口子。
    可见她之前应该是想了许多办法想将它摘下来。
    但他好像一点儿也不意外,只是单手开了绿玉瓶的瓶塞,用竹片挖了药膏慢条斯理地涂抹在她腕上。
    “我记得之前就跟你说过,这手串摘不下来的。”
    他垂着眼睫,轻声说道。
    戚寸心随之低头看向那银珠手串,她忽然想起萧瑜对她说的那些话,还有她看见的那两只停在檐上的银霜鸟。
    “是你说的,”他的声音有点闷闷的,“成了亲,我们就要永远在一起的,可是寸心,这世上许多人都是健忘的,我怕你也忘了。”
    “所以你是为了警告我?”
    戚寸心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不是警告,”
    少年迎上她的目光,认真地说,“是承诺。”
    “它不会跑出来的,也不会咬你。”
    他拨弄了一下她手腕坠着的那颗银铃铛,清脆的声音随之响起,“娘子,这世道乱,我只是怕有一天找不到你。”
    他又是这样,望向她的一双眼睛无辜又天真。
    戚寸心已经是第二次听他唤她“娘子”,她有点脸红,还有点不太自在,躲开他的目光,摸了几下怀里的小黑猫。
    “我有点困。”他忽然说。
    戚寸心闻声,瞧见他眼睑下浅淡的一片青,想来与苏和哲血战的这些天,他应该也没睡过什么安稳觉。
    房内的烛火燃尽了,窗外晨光渐盛,可戚寸心躺在床榻里侧,却始终没有丝毫睡意,她只要闭上眼睛,就是在东陵的那个夜晚,他忽然扼住她的脖颈。
    房内静悄悄的,反衬得睡在她和他中间的小黑猫的呼噜声更清晰,她偏过头,望见身侧少年的面容。
    “缈缈。”
    她忽然唤了一声。
    少年闭着眼睛,呼吸清浅,但只是片刻,戚寸心还是听到他轻应了一声。
    “我以前也想过的,”
    戚寸心又望向头顶的素色承尘,“我想过你也许是家道中落的少爷,因为你有学问,字也写得那么好。”
    “我们成亲那天,你家里的人找来的时候,我也想过,你们家也许还有什么大家业,我想过很多,但就像我们之前说好的,你不问我,我也不问你。”
    “你故意留给我那个白玉剑柄,是要我发现颜娘是死在你的手里,那个时候,你就在等我的反应是吗?”
    她说,“颜娘手上沾了许多无辜女子的血,所以我不为她可怜,寄香蛊没有在我身上,只是被封在铃铛里,所以我相信你从没有想过要伤害我,所以我愿意留在这里等你来。”
    “但是缈缈,我怎么也没想到过,你会是南黎的郡王。”
    谢缈静默地听她说到这里,才睁开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她,语气平静而温柔,“你后悔了,是吗?”
    戚寸心抿唇半晌,竟也说不出一个“是”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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