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见小九点头,他便又将小九上下打量一番,“瞧你这模样生得也清秀,扮起富家公子也挺像那么回事。”
“这么巧?”
冷不丁的,一道清冽的嗓音响起。
小九抬头,正见对面的谢缈端着茶碗抿了口茶,那双漂亮冷淡的眸子正在盯着他,他一瞬垂下脑袋,嘴唇微动,嗫喏几下,又点头,“事情……我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谢缈扯唇,却不说话了。
而戚寸心一时心头诸般波澜起,她甚至有点不忍细看面前的小九,从绥离到月童,他这一路从头到尾都是那样不易。
眼眶有些泛酸,最终,她说:“小九,活着就好。”
此夜无月无星,浓黑的夜幕低垂下来,漆黑的颜色笼罩于四合高檐之间,于是院中的灯火就成了漂浮的星,在夜风里摇晃。
戚寸心只和小九说了一会儿话,待徐山霁找的大夫来过来给他看伤时,谢缈便要牵着她离开。
“小九你先在这儿住着,过两日我们再来看你!”戚寸心被牵着往院门去,也只来得及回过头朝屋子里喊了声。
“在想什么?”
坐上回宫的马车,谢缈看向她的侧脸。
戚寸心起初没什么说话的欲望,她只是迟钝地摇了摇头,但是过了一会儿,她又忽然开口:“缈缈,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好像在东陵的宁静已经遥不可及,她离开东陵,曾经与她一块儿在市井奔忙生活的朋友也从离开东陵的那个时候开始遭遇战乱的噩梦。
这一刻,她满脑子都是小九断掉的小指。
“北魏亡我之心不死,我亡北魏之心不衰,两国相争,世道从来都是乱的。”
少年仿佛从来如此沉静,他冷冷地陈述一个血腥的事实,但目光落在身侧那个垂着头,情绪十分低落的姑娘身上,他半晌还是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戚寸心,从前只是你看不到。”
他的声音仍然平淡。
戚寸心闻言,不由一怔。
是啊,眼前的世道本就如此,从前是战火还未蔓延燃烧至东陵,无论是她还是小九,他们都看不到东陵以外的情形。
若非是那日姑母身死,城外大批难民被逼无奈,涌入城中强占东陵后她远赴缇阳,她只怕仍是坐井观天的青蛙,还不知这世道到底已经乱到了什么地步。
“你说得对。”
她点了点头,有风吹开帘子,她侧过脸迎上拂入车内的夜风,“我从前看不到,也从没想过这些。”
因为那时候,她每日仍在为了生计而奔忙,眼里都是拿在手里的一把铜钱,心里想的最要紧的事,也都是凑够钱才能送母亲的骨灰回澧阳。
国仇家恨,是从姑母死的那个雨夜,才变得离她那样近。
马车入了宫门,在皎龙门停下。
柳絮在紫央殿左等右等,太子与太子妃还未至东宫,便先有宫娥跑回来先行禀报给她,柳絮当即命人去准备晚膳。
戚寸心胃口不佳,晚膳也没吃多少便放了筷子。
夜愈深,戚寸心已去了浴房,而谢缈则坐在殿中,翻看底下递上来的折子。
李适成及其党羽所铸冤假错案如今都要重新审查,其中牵连甚广,需要他一一批复的折子几乎在案上堆作小山。
“贺久的话,你信吗?”
谢缈手握朱笔,也没抬眼,仍在看手中的奏折。
“臣一时还不好下定论。”
徐允嘉垂首道:“既是发生在绥离战场上的事,如今怕是也不好找什么证据,他到底是怎么来的,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而柯嗣到如今仍死咬着一个李适成,不肯透露半点有关他真正主子的消息,想来这件事,他那儿也问不出什么了。”
“我二哥用人的手段倒是出奇的好。”
谢缈微弯眼睛,意味深长。
“殿下。”
子茹捧着一个盒子匆匆进殿来,朝谢缈行礼,随后便要将那盒子放到一旁内殿里去。
但谢缈抬眼,却忽然道:“什么东西?”
“禀殿下,这是姑娘的那位朋友送给姑娘的生辰礼。”子茹面上有些讪讪的,语气也有点虚,“奴婢回宫后忘了这件事,这会儿才想起来。”
当时太子已牵着太子妃出了院门,子茹才要离开,却听后头传来开门的声音,随后便是那名叫小九的少年匆匆跑出来,将这个还没手掌大的小盒子交给她,说是太子妃生辰将近,这是他准备给她的礼物。
生辰礼。
谢缈静默地盯着子茹手中的木盒。
子茹动也不敢动,就那么直愣愣地捧着那烫手山芋似的盒子站在那儿好一会儿。
“拿过来。”
谢缈忽然说道。
子茹忙应一声,捧着盒子走上前去。
那好像是最不值钱的木头盒子,上头也没什么花纹装饰,连个铜锁扣也没有。
殿外有了滚滚雷声,庭内树影在疾风里簌簌摇晃,映在窗棂之间便好似被撕扯着的鬼影。
雷声轰隆,涌入殿内的一阵风吹熄了门边的几盏灯,于是落在谢缈侧脸的光线便骤然晦暗许多。
徐允嘉隐约察觉到什么不对,但他还未开口,便已见谢缈接过子茹递来的木盒。
打开的瞬间,展露出盒中盛放的一颗浑圆的镂空银香囊,与此同时,诡秘腻人的香味袭来,刹那盈满殿内所有人的鼻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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