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含元起先装作不知,待他反复看了自己好几眼,定力再好,也忍不住了,偏脸,望了回去:“殿下看我作甚?”
他笑了起来,眼眸在灯笼照来的光晕里隐映雪色,“也没什么,“他解释,”只是方才忽然想起来的。你既从小长于军营,那么那年我去你父亲的所在巡边,不知你是否见过我?那年我十七岁,你应当只有十二三岁吧?”
他说完,上下打量她,似要从现在的她看出她当时的模样。
姜含元心跳骤然加快,顿了一顿,用平静的语气应:“未曾有幸得见殿下之面。我那时恰在另个营地。”
他收了目光,点了点头:“我想也是如此。那时你若也跟在大将军的近旁,我必留有印象。”
姜含元不言,只朝前走去,忽然,一阵挟着残雪冷气的夜风穿墙而来,掀得他手中的灯笼晃动,光晕里,二人身影随之交织摇摆。他提灯笼避了避风,又举到她面前照着她脚下,忽然仿佛留意到什么,停了步,放下灯笼,示意她也停步。她莫名,抬眼见他解了身上那件黑地织锦夹里外袍,往她肩上披了过来。
“你冷吧?出来衣服穿得太少了。怪我,有时太过性急,方才催你催得急了。”
他一边替她披衣,一边道,语气温和,带了几分自责之意。
姜含元一顿,立刻拒绝,要将衣物还他,“我不冷,殿下你自己穿……”
“不必和我争这个了!快些走吧,屋里暖。”
他的话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口吻,说完提起灯笼,继续朝前而去。
姜含元还在原地停着,他走了几步,觉她没有跟上,便转脸。或是此刻他的心情仍颇愉悦,瞥了眼她,口气若也带着几分调侃,“堂堂长宁将军,怎的呆头呆脑?要在这里吹风不成?还不来?”
姜含元骤然回神,手里暗暗握着那衣襟,闷声一言不发,低头跟了上去。
第23章
这个夜晚,从束慎徽回来上床和姜含元搭讪两人渐渐说开,直到这一刻,他的情绪都很不错,甚至侃侃而谈,直到过了池园,前方繁祉院前的红灯灯影遥遥映入眼帘,屋影也依稀可见,他突然仿佛想到了什么,脚步一缓,接着,剩下的最后一段路,他人虽看着还是若无其事的,但情绪,明显已没了片刻前的那种放松。
姜含元一切都是明了,却装作不知,和他一道回了房。她脱了他加给自己的外袍,放到衣帽架上,接着褪去外衣和裙裳,先上床躺了下去,冷眼看着。
只见他,慢吞吞地除去衣,一只一只地去了靴,最后,人坐上了床沿,转过脸,状若随口地笑道:“这晚上与你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大半夜竟就这般过去了。离天亮也没多久,你想必乏了吧?”
“乏了,睡了。”
她闭目,翻身朝里,卧了过去。
他体贴地替她掖了掖被角,“那你好好睡。张宝说你明日还要再去走访几户人家的,要养好精神。”
姜含元没回话。
至此,他终于也躺了下去。
离天亮确实没多少时候了,二人各自都仿佛沉睡了过去。
姜含元不知枕畔人睡得到底如何,于她,却再也没有进入深眠。虽然人卧着,一动也没动过,但却睡睡醒醒。当耳中隐隐飘入外面不知何处传来的五更漏声之时,她确定,他这个时间,也是醒着的。那五更漏过去没多少时候,他在她的身旁轻轻地翻了个身,应是想起身了,但又似乎有点犹豫,或者是在看她,片刻后,他又慢慢躺了回来,继续睡着。
她始终没动,一直睡到天将将要亮了,坐了起来。他也睁眼,“你这么早醒,不睡了?”他问,语气好似他刚刚醒来一般。
“嗯。”姜含元看都没看他一眼,下了床,走去穿衣。
“我要早些出门,早点将信送完。”
“我也起了!”
他跟着她,翻身下了榻,开门唤人预备洗漱。两人吃早饭,他对她照顾甚是周到,竟不顾庄氏和侍女们的目光,亲自给她递碗送汤,吃完,回到房里,姜含元预备换衣出门,他也收拾了,微笑道,“需不需要我陪你去送信?”
姜含元取了帽,“不用。”
“那也好。你和昨天一样,带上人,我就去昭格堂了。外面还是冷的,你记得早些回。事情也不急,慢慢来,不要紧的。”他关心地道。
姜含元唔了声,往头上扣了帽,转身便走了出去。
和昨天一样,仍是张宝领路,王仁带人跟随在后。又是东奔西走的一天。路远,她走完一个位于城外几十里的偏僻地方,将家书和钱送到后,回城已是黄昏。
天虽晚了,但这座繁华城池,这时反而变得活色生香起来。华灯初上,临街家家户户门里飘出饭香。有人急着要回家,有人在这个时间开始呼朋唤伴出门游乐。
姜含元行经一段窄街,路上人多,怕冲撞到,便牵马步行,见近旁有条街,一直延伸过去,长不见尽头,街上两边屋楼相对,鳞次栉比,香风阵阵,丝竹声和悦耳的女子欢声笑语随风飘出,直欲惹人骨酥肉绵,引得路过的少年人不住地频频回首。
此处便是长安城中最有名的销金窟。张宝看见路口一个迎客奴似是盯上了王妃,应误会她为男子,慌忙上去挡住了王妃,低声催促:“切莫看那边!王妃这边随我快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