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乘知道,面前的这位年轻男子,便是他已经听说了不知道多少回的当今大魏的摄政王,也是他那位阿姐的男人。
他不知他怎会突然来此,更不知他来的目的为何。丧报才出去三天而已。他不可能收到。但来不及想这么多了,燕乘跪拜行礼,随后,恭敬地引着这位不期而至的远方贵客入内,来到灵堂之前。
“阿姐就在里面。”
燕乘朝里望了一眼,低声说道。
“父亲不幸去后,阿姐已经守了三天三夜,片刻也未曾合眼。无论怎么劝,她就是不走。最叫我担心的,是阿姐她哭不出来。我怕她再这样憋下去,她会受不住的。殿下你来了,太好不过……”
燕乘解释着,声音哽咽,目中含泪,神色悲戚。
束慎徽默默接过仆从用托盘献上的一根白带,扎在腰间,迈步,跨入灵堂。
灵堂中跪满了轮番前来守夜的燕氏家臣和部将。在满目的茫茫白影里,束慎徽一眼便认出了她的背影。
她通身素白,全身上下,唯一的黑,便是那一头蓬散而下的发。她跪坐在棺前,背影僵滞,连头发丝都凝固了,远远望去,宛若一尊木雕。
他的到来引起周围人的注意。在左右投来的惊疑的目光之中,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了祭台前,燃香,敬拜,祝祷。
很快,灵堂里的燕氏家臣们便知道了这位深夜到来的唁客的身份,短暂的静默过后,伴着一阵窃窃低语之声,最后纷纷转向他,行礼跪拜。
肃然无声的深夜灵堂,起了一阵骚动。然而她依旧不觉。身后和左右发出的各种动静,仿佛和她没有半点干系。良久,直到她近旁的一个妇人轻轻碰了碰她的手,低声说了句话,她才动了一下。慢慢地,转过了头。
这是一张惨白的木然面孔,双目睁得极大,乌洞洞的散漫的眼神,慢慢地,终于聚焦到了这个夜半来客的脸上。
妇人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不停地劝她去休息。
她看着他,没有表情。
束慎徽一步步地走到了她的身畔,仿佛怕惊吓了她似的,缓缓俯身,靠向她,用他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温柔的语调,说:“你该去休息了。”
她的眼眸近在眼前了,他看得愈发清楚。这一双眼,又干又涩,眼底通红,如若染满了血。
他说完,却见她仿佛根本未曾入耳,木然地和自己对望了片刻,又转过脸,不再看他,依旧那样坐着。妇人泣不成声。燕氏家臣也跟着纷纷悲泣。一时,灵堂里的哭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惟她,既不哭,也没动,静静坐着,守望着身前的那口棺木,血亲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处安身之所。
束慎徽再也忍不住了,弯腰向她,一臂拢抱住她的腰背,另臂圈住她曲着的双腿,微微发力,一下就将她整个人从垫上抱了起来,大步走出灵堂。那妇人是她舅母,在几个仆从的搀扶下,跟了出来,领着束慎徽送她到了她在此间的住处。
他抱她行走的路上,她也没有挣扎,只仿佛一具失了感官的木偶,安静而柔顺地伏在他的怀里,任他摆布。
他将她放躺在榻上,为她盖上被,自己坐于榻沿,握住她那没有半分活人暖气的手,轻轻揉着,用自己的手掌,暖和她冰冷的应当已麻木的指尖。
“兕兕,你需要睡觉了。你闭上眼。听话。”
仿佛哄孩子似的,他不停地哄她睡觉。
她的眼却仿佛因为太过干涩,失了眨眼的能力,依然那样睁着。
“那你哭,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些。”
她还是没有反应。
束慎徽不忍她再如此睁着目。血看着仿佛就要从她的眼角渗出。他伸出了手,强行抹下她的眼皮,终于令她双目闭拢。
“睡吧。”
最后,他熄了灯,慢慢地,自己也和衣卧在了她的身侧,在黑暗中,这般轻声地和她说道。
第78章
夜色昏冥而沉静,月光也尽被挡在了屋窗之外。在四面笼罩而下的一团昏黑里,束慎徽看不清她的面容,却能感到她始终安安静静地卧在自己的身侧,仿佛连根手指头都没动过。她闭了眼后,应当很快就睡着了,呼吸声变得轻不可闻。想到此刻,她就在自己的身畔,安静地睡下了,心情沉重之余,又涌出了一种犹如获得满足的放松之感。一路跋涉的风霜和困顿此刻也尽都化为了疲倦,开始向他袭来。他也不敢搂她,只在被下寻到了她的一只手,轻轻握住,慢慢地,睡了过去。
他这一觉睡得极沉,当睁开眼睛的时候,赫然惊觉天竟已大亮。昨夜的一切迅速浮上心头,还有她那双又干又红宛如就要淌血的眼。他转过脸,发现榻上只剩自己一个人。
被衾全部都加盖在了自己的身上。她不见了。
束慎徽心一跳,急忙翻身下榻,打开门,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就立在庭院之中,看起来仿佛已经立了许久。
他正要唤她,见她转过了头,朝着自己面露微笑,说道:“我没事了。多谢你了。此行你来,路上不会轻松,你再好好休息下。我去看下舅母,先不陪你了。”
她的眼底依然带着一层蛛网般的淡淡血丝,说话的嗓音也是又干又哑,但整个人看起来,终于不再是昨夜那吓人的模样了。
然后她吩咐此间的仆从,服侍好摄政王,最后向他点了点头,随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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