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慌忙出列下拜:“此为大不敬,死罪,按律当斩。”
少帝目露凶光,杀气腾腾。他没有立刻说话,目光慢慢地掠过百官的脸。
又一阵寒风侵入大殿。百官只觉后颈汗毛倒竖,飕意逼人。
徐范平日行事有度,声望素著,朝中自然有不少的交游。当中那些和他交好的大臣,此刻更是人人自危,冷汗暗流。
大殿内的铜漏和往常一样徐徐滴水。然而殿内的时间,慢得却仿佛置人于烧红的烙铁之上,铜漏每滴下一滴水,都犹如已煎熬许久。
正难捱,方才一直默不作声的贤王忽然出列,奏说徐范此刻就在殿外候罪,何妨着他入殿,听其诉辩。
贤王既开了口,少帝自然遵从。只见徐范仓皇入内,匍匐跪地,说儿婿系酒醉失言,酒醒之后痛悔万分,已是知罪。又揽罪在身,说愿意以己代罪,以平皇帝与摄政王之怒。
他声泪俱下,用力地叩首,俄而,额面便皮开肉绽,染满了血。情状之狼狈,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持重模样。
少帝盯着徐范瞧了良久,转向贤王:“皇伯祖意下如何?”
贤王再次出列道:“徐范儿孙酒醉口误,犯下大不敬的死罪,原该以刑正法。但徐范平日兢业守职,于朝廷有功。本朝高祖登基之初,也曾有言,以仁立政。陛下虽仍年少,但却天纵英才,此事,陛下想必自己早有决断,老臣不敢置喙。”
少帝望了眼还匍匐在阶陛之下的徐范,冷冷道:“本是不赦之死罪,但贤王既为你求了情,便念在你往日忠心可嘉的份上,免你儿婿死罪,二人各杖五十,徒刑流放三千里。你身为长辈,管教失当,负连带之罪,褫夺衣冠,削职外放!”
他话音落下,徐范再次痛哭流涕,这回却是出于不敢置信的狂喜之由,叩首泣道:“罪臣多谢陛下恩典!罪臣到了地方,必竭尽全力造福乡里,以谢陛下的再造之恩!”
至此,百官当中,自有些人暗中失望不已,但也有不少人,那方才大变的面色,这才慢慢恢复了过来——须知徐范儿婿酒后惹祸的那些妄言,并非个例。今日站在殿内的一些人,此前在极度失望之下,心里或多或少,也曾想过。今日这二人若因此而遭受极刑,余下不免感同身受,便如刀子落在自己的头上。
自然了,殿内百官不管心中作何念头,此刻全部俯伏下跪,齐赞皇帝英明。
少帝又怒斥那个告密的徐家奴仆祸心可诛,罪不可赦,命鞭尸五百,斩首弃尸荒野。不但如此,其九族之人全部连罪,一律流放化外,以儆效尤。
朝会最后在大臣们的齐声颂扬声中结束。束戬才返回御书房,第一时间获悉消息的兰太后就寻了过来,屏退人道:“陛下,徐范一家大逆不道,你怎如此轻易放过?你以为只有他一家人有如此的想法?母后告诉你,你出宫的这段时日,朝臣当中,不知有多少人都和他们一样!这是陛下你立威的好机会!这些人的眼里只有那个人!陛下你今日不用极刑,只会让那些人更加胆大,以为陛下被他拿捏在了手上,认定陛下你惧怕他。这是你的祸患!更不用说,陛下你竟如此处置那个奴仆!如此下去,将来他若有了不轨之举,朝堂上下,全是他的一言之堂,谁人胆敢为陛下发声,为陛下做事?”
“陛下你被他蒙蔽过深。你今日原本应当杀一儆百!那些都是他的人!你放过了,他们也不会感激你,只会去感激那个人!你……你太糊涂了……”
兰太后说到最后,声音微微发抖,显是怒极。
束戬一直埋头翻阅着案前的奏折,这时抬起眼,冷冷地道:“怎的,太后你是要再打朕一巴掌不成?”
兰太后噎了一下。
“还有,我倒是不懂了,你给朕说清楚,你口口声声说的那个‘他‘,到底何人?”
兰太后见儿子的目光咄咄逼人,迟疑了下,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放低声音:“陛下你知道的,还需母后说吗?如今朝堂人心向他,大臣十有七八,都是他的心腹,听他号令。陛下你再刻苦,他们也是视而不见,难道陛下你没有觉察?还有,倘若不是他利用先帝和陛下对他的信赖,刻意引导,会有今日如此的局面?”
“太后!”
束戬陡然变色,怒喝一声,拍案而起,将手中正在看的奏折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你一个后宫里的妇人,何时起,对朝堂竟也了如指掌?朕都不知道的事,要你替我指出?”他盯着兰太后,“莫非你的背后另有高人?不如叫他出来,和朕直说,岂不更好?”
兰太后一惊,连声否认。
束戬微喘了几口气,待胸中方才被勾出的怒意平息了些,冷冷道:“太后请回宫吧,儿子早晚自会问安。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今日起,莫再叫我在此看到你!”
兰太后望着儿子那张异常冷漠的脸,一种自己再也无法把握的感觉,从心头涌了出来。
他这一趟出宫,回来之后,便如同换了一个人。她为了讨好儿子,不但绝口不提立后之事,还将起先那个被她调走的宫女也送了回来,还给他。她以为她已经修补好了母子的感情。
直到此刻,她才仿佛惊觉,儿子的个头如日夜拔节,肩宽腿长,早已高过了自己。儿子的唇边,不知何时也冒出了些许微青的胡髭。他又现出如此的神情,这神情充满了厌恶和冷漠。他看起来,仿佛和大人没什么两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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