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戬没有反应。
束慎徽等待了片刻:“陛下若不反对,臣便视为许可了。”
他打开案上存纳宝印的锦盒,取出大印,落章,压在文书之上。
盖章毕,他审视了一番诏书,收起后,又道:“听闻陛下早间身体不适,或是思虑过度所致。承蒙陛下信任,不许臣请辞摄政,臣便拼着这无用之躯,再为陛下效力些时日。”
“臣告退。”
他朝束戬恭谨行礼,后退几步,随即转身,正要出去,听到身后束戬喃喃道:“三皇叔,一定要这样吗?”
束慎徽停步,慢慢转头,对上束戬一双微红的眼。
他望着束戬,点头:“一定。”
“陛下,这场战事,时机已然到了,不可错过。”
“一定要打!”
束慎徽说完,去了。
他分明知道,自己方才问的,不是这场自己已无法左右的战事了。
他却这样回答自己。
束戬望着束慎徽的背影消失,一动不动。
他相信三皇叔,他真的相信!他之所以对开战这件事产生摇摆,原因也绝不是因为那道遗旨。如果三皇叔能暂时停下战事,自己便就有了足够的底气,可以无视那道来自他父皇的遗诏。
束戬在心里,又一次地对着自己如此地强调。
可是没有。
束戬感觉到了,他虽然看起来对自己仍是从前一样的态度,但他已将自己抛下了。他变得陌生,不再是熟悉的那个人了。
这一刻,束戬被巨大的失落,不安,甚至如同是恐惧的感觉给紧紧地攫住。这个时候,他又想到了姜含元。
如果她在,那该多好,她一定能相信自己,理解他的难处。但是,当再想到她此刻或正在等着朝廷的发兵令,而如果叫她知道,自己却对开战迟疑,她会怎么看待他?
束戬沮丧无比,整个人有气没力,软坐了下去。
……
雁门。
转眼,三年正月便过去了大半,严冬之时,道上积了厚厚冰雪,随了这几日天气放晴,马匹和士兵不断往来践踏,冰雪也慢慢开始融化。然而,预料中的朝廷委任和正式的战令,却是迟迟不至。
起初,军中众人也只等待,以为朝廷事多,一时耽搁了下去。但在数日前,随着一个消息的到来,整个军营都开始为之骚动。
姜含元这天在青木营中。全营将士早已整装待发,待到发兵之日,这里是必经的通道。青木营将作为中路先遣部队之一,率先开向北方。
午后,她骑马正在前线巡边,张骏匆匆赶来,道大本营那边传来消息,大将军叫她过去一趟。
姜含元立刻赶了回去。
她是傍晚到的,停马在辕门外,迎面遇到刚指挥士兵搬运辎重归来的周庆,便笑着叫了声周叔。
先前作战计划定下之后,安排将领,周庆本欲争夺中路,但姜祖望担心他此前的旧伤,命他领右路军,算是一雪前耻的机会,他只好接受。看见她来了,眼睛一亮,快步迎上,开口便道:“长宁,这些天传来消息,说北面那个新登基的炽舒耍心眼,要与朝廷罢战修和,高贺大肆鼓吹,朝廷在重新考虑计划!此话当真?你有无摄政王的消息?”问完,口中又骂高贺,“那个姓高的,不是被胡儿吓破了胆,就是别有用心,这当口,竟信那小胡儿的信口雌黄!”
这个传言,最近也在青木营里炸开了,姜含元第一时间便就知晓。父亲今天突然叫她来,应当就是为了此事。
她含糊应了几句,朝中军大帐快步走去。
她到来的消息传开,很快,帐外便来了不少将领,又慢慢聚起士兵。
姜祖望叫她来,确实就是为了这事,皱眉道:“军中最近人心浮躁。大战在即,日夜动员,就等朝廷最后一道诏令了,倘若当真叫停,这一口气刹下去,影响士气不说,我担心实际也停不了多久。过后,战若再起,敌我恐怕又是另种局面。兕兕,你这里可有摄政王关于此事的确切消息?”
每当夜深人静,独自躺在营帐之中,睡不着觉时,闭上眼,姜含元便会想他。这种失眠,和她从前因噩梦而睡不好觉,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而最近,因为这个消息,她更是不止一次地想到他和自己谈及这个约定的情景,他的目光和语气。
他的身上,有一种能叫她完全信靠的稳若泰山般的感觉。
不说家国层面上的那些大道理,便是私心里,姜含元也深信,他如此答应过她的事,绝不会变。这一点,她从没有怀疑过。
朝廷战令之所以迟迟不下,应当是别的原因导致,不会是他改了主意。而只要他的主意未改,别说一个兵部尚书,便是少帝束戬不想打了,也不可能阻止他的行动。
她听到帐外传入士兵低微的窃窃私语声。
“朝廷真的不打了?”
“真要一直不打,也是好,就怕如今停了,过些时候又来,日夜备战,到底何日是个头……”
“长宁将军方才来了,她不是摄政王妃吗?她说不定已经有消息了!咱们等等!”
……
姜祖望朝外望了一眼,低声道:“你赶路辛苦,先休息一下。爹出去,叫人都散了。”
他待要出帐,姜含元道:“爹,你告诉他们,战令很快必会送达!叫他们不可松懈,等待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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