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高达数丈极是显眼的华丽王旗从后卷来。旗下,炽舒在一支披甲骑兵的簇拥下现身。他面带怒容,厉声喝道:“姜含元,祭天那日刺杀我的主谋果然是你!你这诡计多端的妇人!真若有本事,出来!战!我告诉你,别以为据了此地便能制胜!趁早投降,你或还有生路可走,否则,等到破阵之时,莫怪我不给你机会!”
姜含元冷冷看着他狂怒的脸,岿然不动。
狄阵中的叫骂声却随着他和甲骑的到来,迅速变成了狂热的啸声。
不计其数的狄兵高举手中马刀,齐声呐喊:“杀死魏人!杀死魏人!”这吼声如雷,扑向对面阵地,钻进每一个人的耳中。
姜含元转向站在她近旁的崔久,微微颔首。
崔久挽弓,朝着对面发了一箭。
箭簇破风,挟着低沉而尖锐的呼啸之声,向着炽舒直射而去。几十个亲卫立刻举盾,朝他围拢,待要集成盾墙,将他护在后面。
炽舒大喝让开,人非但不退,反而驱马朝前,猛地拔出马刀,架在身前,等待那支正射来的劲箭抵达。
不料箭的目标并非是他。
“咻“的一声,它从他头顶数尺之上的空中越过,射穿了他身后那面王旗的旗杆。
旗杆咔喇喇从中折断。
随着王旗从空中摇摇坠落,狄营的鼓噪声渐渐消失,而魏军骤然爆发出了喝彩声。那声音一阵接着一阵,一阵高过一阵,到了后来,仿佛大海中的连绵浪涛,以不可遏制之势,彻底地压下了对面的声音。
姜含元目光越过敌首,望着漫山遍野持刃如林的狄兵,缓缓地握紧手中的长枪,感受着它仿佛正在嗡嗡震颤着的待要飞天化龙般的强烈杀气。
她知道,又有一场厮杀到来了。她周身的血在缓缓地沸腾,胸中如有团团的火在烧。
她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等待的,便是这时刻的到来。
半个月后,长安收到关于鸾道一战的战报。
北皇炽舒御驾亲征,率精兵猛攻数日,却是寸步不得前行。
与此同时,赵璞领军进入幽州,等候多时的周庆和八部将士收到指令,渡过潞水。两路大军从东西两个方向,同时进攻燕郡。
炽舒离开燕郡后,那里便由北狄第一猛将钦隆坐镇。燕郡现在除了他手下的狄兵,还有晋帝招来的人马,局面算是暂时持平。
全面大战就此爆发。这也是决定着这场战事最后走向的关键期。
从那日摄政王在朝会斩杀高贺过后,整个朝堂便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除了必要的场合之外,其余时间,少帝极少露面,平常更是听不到他发的任何声音。朝政全部是由摄政王一手操控。
据说,少帝是被摄政王给软禁了起来。
皇帝尚且如此,何况臣下。
莫说别的人,就连方清,也觉渐渐看不懂摄政王了。
从前高贺一党兴风作浪,诋毁他意图以战养功,图谋不轨,方清只觉荒唐。他坚决认定,摄政王不是那样的人。
然而现状,却坏到了如此的地步:朝廷如若摄政王的一言之堂,他本人似乎对此也完全无意遮掩。与此同时,少帝或是被他当日斩杀朝廷重臣的举动给吓住,他就此消沉,身上再无半点少年君王当有的锋芒和锐气。
一切他都看得明明白白。
他担忧不已,为此,先是私下找过贤王,想探听贤王对此的口风。然而贤王报之以沉默。随后他不得不在摄政王面前开口,婉转提醒他这样下去的恶果。
以摄政王之明,不可能听不懂他的劝诫。然而他却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当时听罢,一笑置之。
至此,方清也不得不开始怀疑,摄政王是否真的另有所图。等到北方战事获胜之后,他取少帝之位代之,只是一个迟早的问题。
他就此也沉默了下去。朝堂里再没有半句杂声。提及战事,言必称胜。提及女帅,更是夸耀功劳,无一例外。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了前段时日,随着晋国复立这个消息传来,除了必要的声讨之外,另外一种声音,也开始不胫而走。
那是流言蜚语。
也不知是从哪里起的头,竟有传言说当今的大魏女帅,亦即摄政王妃姜含元竟和那晋室余孽皇甫容牵扯不清,二人关系匪浅,说他还是无生之时,西行归来,消失了几年,那几年,人便落脚在了云落城,而姜含元明知他的身份,却隐瞒不报,不但如此,还收他做了面首。此事,云落人人皆知。
如今无生还俗,投靠北狄,复立故国,借他昔日的名望蛊惑北方晋人,和大魏为敌。且不说她是否会因私情而有通敌之嫌,光是这件事本身,追究起来,她便罪责不轻。
自然,朝堂里,在重压下,无人胆敢就此发半句的声,表面依旧平静如常。
然而民间,这个消息却在疯传。
世人或不乏善良和正义,却免不了愚昧,听风便是雨,永远都是人云亦云,一次又一次地被流言席卷入内,周而复始,乐此不疲。这回还是男女风月之事,本就为人所津津乐道,更不用说这传言当中牵涉到的几人又是如此身份。一时满城风雨,消息传到后来,添油加醋,不堪入耳。
兰太后自然也早就听到了这个传言,总算是长久以来绝望灰暗压顶下的一丝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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