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也能不用再颠沛流离,到时候大家都能帮着搭把手,日子就会好过起来,不过这只是米师傅自己的想法,毕竟还是得看孩子们是怎么想的。
曲融有一瞬间的晃神,随即就嗤笑道:“你看看我,好好看看我,你觉得我照顾得了谁呢?”
他自嘲,“我不给别人添麻烦就算好的,况且,孩子愿意跟我这样身上有残缺的人?瞎眼单手的,自个儿能活下去就算不错了。”
曲融回来后少有说过这么长的话,他把憋在心里那么久的话,在这场大雨中发泄了出来,没有歇斯底里,却平静到让人悲哀。
他从失去手臂和眼睛后,就格外害怕别人的目光,大抵从高处跌落下来没有死的人,都得日复一日地在世上煎熬。
“你好端端的,又说这种丧气话,曲融!你,”米师傅气得胀红了脸,胸膛起伏,手指着里面喊道:“那要是孩子愿意跟你一起生活呢?你敢不敢养他们!”
曲融默不作声,米师傅气急败坏地说:“你连死都不怕,你在战场上杀人都不怕,你现在回来居然畏畏缩缩,连背都挺不直。
曲融,你以前还是游骑将军,率领将士诛杀敌人,可是现在你颓废到连市井小民都不如了!自怨自艾,你去城门口,去桥边下,去乞丐窝里看看!
看看那些身体有残缺的人,他们断手断脚,又或是失去眼睛,看看他们是怎么活在这个世上的,你不想去,就转头看看这个医馆里的人,有的人患重病没钱医治,有的人双眼失明,你不要以为全天下只有你是不堪的。”
米师傅痛心疾首,恨不得晃干净曲融脑子里头的水,“你要明白,你受的伤,失去的臂膀和眼睛都是为了黎民百姓,你觉得大家为什么要这么关心你啊,是因为不想看到一个保家卫国的英雄,就过着这样的生活,每天像个行尸走肉一般,郁郁寡欢。
你自己在这里想清楚吧,曲融,你要明白一件事,那些失去的东西,都不是我们大家在意的,你什么时候能够过得了自己内心的那道坎呢?”
他双眼发红,心中悲切又难受,试图用这样难听的字眼去骂醒曲融,可米师傅知道,自己心里不是那么想的,他明白,身体上失去的东西,被砸出洞的胸口,怎么都补不回来了。
转头进去,留下曲融一个人看着倾盆大雨发呆。
从那边回来的祝陈愿无意间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她将自己的身形掩在柱子后面,内心沉沉,如果孩子真的愿意跟曲融的话,其实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只是还得从长计议。
她回去后,两个孩子还没有醒来,但明日大家都有事情,便说道:“大娘和小叶,你们两个快点回家去吧,明日还有得忙,还有米师傅,你也赶紧回去吧,明日国子监我就不去了,隔几天再过去,等两个孩子安稳下来再说。阿爹和勉哥儿,你们也先回家,要不然阿娘在家里等急了,今晚我看着他们两个好了。”
大家还想留下帮忙,最后都被她给赶走了,只留下曲融没有走。
他走过来缩在角落里,对面就是两人孩子躺的床,目光时不时看向他们,却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祝陈愿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时不时去摸摸小女孩的额头,几贴汤药下去见效很快,很快就醒了,只是睁开眼睛看见自己不是在桥洞下时,出现在面前的人也不是哥哥,惊恐地往墙后面缩去。
脸上写满了恐惧,一直在不停地眨眼,打量着周围的人。
祝陈愿赶紧上前安抚她,“妹妹别害怕,你在找哥哥吗?你看他躺在那边,只是太累睡着了。”
小孩转头看见哥哥额头包着一圈的白布,眼睛紧闭躺在那里时,从床上爬过去,扑到男孩身旁,不说话,眼泪却一滴滴流下来,看得人怜爱不已。
“别哭别哭”,祝陈愿抱起她,拍拍她的脊背,轻声问道:“妹妹你知道自己叫什么吗?”
她转头看哥哥,擦掉自己的眼泪,瘪着嘴好半天才小声说:“我叫安安。”
安安大概知道这应该就是哥哥嘴里说的好心姐姐,所以她没有反抗,只是面色忧愁。
祝陈愿又问了几个问题,知道她现在没那么难受了,就说道:“肚子饿了吗?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再回来等哥哥好吗?”
安安摇摇头,从祝陈愿身上下来,将头趴在哥哥旁边,哪里都不愿意去,趴了好久,转过头后正对上曲融的目光。
曲融以为孩子会害怕得发抖,却没有想到安安居然朝他径直走过来,伸出小手摸摸他左眼带的罩子。
然后蹲在他旁边,看着自己的哥哥,声音很小声,“伯伯,你跟我认识的乞丐伯伯好像啊,他的眼睛也是这样戴了个罩子,说自己是江湖中的大侠,很厉害的,伯伯,你也很厉害的对吗?”
七岁的孩子,平时基本都是缩在桥洞下面,之前只有那个乞丐伯伯愿意跟她说话,可是后来他就不见了,现在安安居然在这里碰见了戴着一样罩子的人,忍不住想过来跟他说话。
曲融应不出声来,看着这个十分瘦弱的孩子,安安自说自话,“大侠是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我看伯伯你肯定很厉害。”
“你不害怕我吗?我跟你不一样。”
安安抬头很认真地看着他,然后坐到地上,摇摇头,“不害怕呀,很多乞丐伯伯都是这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