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惜沉默两秒,点头:“我知道。但是今天这个事我确实也有责任。”
“我刚刚在教室已经对他们进行了一番教育,他们也知道错了。我没有祈求你原谅的意思,但是我觉得这声对不起,他们欠你的,该跟你说。”
“我知道你不大习惯青田的环境,也不太喜欢这里的风俗习惯。今天的事加起来估计让你更讨厌这个地方。”
“我也知道我现在说这些是在强人所难,但是我不得不说。偏远山区教育水平低是我们都知道的事,但是你不知道的是,学校为了招一个英语老师有多不容易。”
“上一任英语老师是校长三顾茅庐请来的,那位英语老师还不是正经英文专业毕业,学的专业跟英语不沾边,甚至连教师资格证都没有。”
“但是校长为了留住人,用了很多方法。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位英语老师去县城买东西,校长怕他要走,将自己存了两年的工资发给那位英语老师做生活补贴……”
“你是我们学校唯一一个名牌大学且是英语专业出身的老师。当初校长在报名网址上看到你简历的时候特别高兴。”
“你来青田的第二天早上,校长为了见你一面,在宿舍门外等了两个多小时。怕打扰你睡觉,他特意嘱咐让我不要叫醒你。”
“还有周萍姐,她在青田支教十二年。跟李兵哥结婚七八年,但是至今没有小孩。其实不是不想要,而是有次怀孕,她为了救一个学生流产伤了子宫,再也怀不了小孩。”
“说说周宇吧,他父母在他八岁的时候在煤矿双双出事。出事后,煤矿老板跑了,他们家没有赔到一分钱。他是爷爷奶奶带大的,两个老人都七八十岁了。爷爷前两年生了场重病,现在每天都在喝中药,家里几乎全靠他奶奶支撑。他为了减轻家庭负担,逃了好几次课,有次还跑到县城□□工。钱没挣到,还被饭店老板打得半死。”
“为了他上学的事,我去他家找过好几次。有次去,他背着一百五十斤重的大粪在地里干活。你仔细看看他会发现,他皮肤晒得黢黑,人瘦到皮包骨。”
“学校中秋节发两个月饼,他一个没吃,全带回家给他爷爷奶奶了。他上完课会去捡垃圾,会去田里捡黄鳝……卖钱,换来的钱他全拿去给他爷爷买药。当然,我不会因为告诉你周宇这些基本情况,就要求你原谅他。他错了就是错了,我不会去为他辩解。”
“……”
“徐清,我也并不是想道德绑架你……我只是觉得,你当初报青田这边的支教计划肯定不仅仅是因为学分吧,肯定也有一些其他理由吧?”
“是,我承认这次的事件伤害到你了。我很抱歉,也很内疚没有提前处理好这件事。但是你能不能再待两天?再上一次课看看?”
“或许你会发现他们跟你想的其实完全不一样,或许他们并没有那么十恶不赦,又或许他们还有别的优点可以被看到?”
“你也不想你的人生履历里出现这样一个污点吧?以后要是回忆起这件事,你真的不会感到遗憾和后悔吗?你跨越千山万水来到青田,结果什么都没做,你回学校肯定也会耿耿于怀吧?”
蒋惜越往下说,徐清的表情就越凝重。
到最后,她脸上的坚决开始有一丝丝松动。
尤其是蒋惜最后一个问题问完,徐清彻底没了脾气,她扯了扯嘴角,目光锁在蒋惜脸上,似嘲非嘲道:“你还真不愧是中文系毕业的啊,说服人的话术够厉害的。”
“留不留下,我再考虑考虑。你不要再劝我,再劝我怕我得被你卖在这了。“
蒋惜见她有所松动,紧绷的心轻微松了点。
她回头看看站在不远处不敢靠近的周宇三人,出声招呼他们:“周宇,张小果,徐小潘,你们过来,过来给徐老师道个歉。”
周宇几人战战兢兢走到乒乓球台。
害怕被骂,周宇全程缩着脑袋不敢抬头。
他攥紧裤腿,抿了抿起干皮的嘴唇,涨红着脸,小声开口:“徐老师对不起,我不该在上课的时候跟你开黄腔。我身为学生,没有一个学生样,请老师打我、骂我。只要老师能留在青田继续教书,我什么都可以做。”
“我以后再也不会开这样的玩笑了,徐老师你打我吧,我皮糙肉厚打不坏的。只要你能消气,怎么打都可以。”
周宇道完歉,张小果,徐小潘也跟着道歉。
徐清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动。
她抱着胳臂,打量的目光从上而下地落在周宇身上。
她看到了他真挚的眼神,黢黑的皮肤,布满疤痕的手以及瘦到只剩骨头的小腿。
不知道穿了多久的衣服,已经洗到泛白,肩膀、咯吱窝下用线缝了好几次。
脚上穿的是烂到无处再缝针的盗版运动鞋。
指甲壳里还有残泥。
徐清扫了几眼便匆匆移开视线,她清了清嗓子,语气僵硬问:“错了是吧?”
周宇使劲点头:“错了!”
徐清点点脑袋,捡起丢在乒乓球台的英语书,随便翻了几页,最后停在书本后面的单词表。
她手指在单词表,别过脸,故作淡定道:“错了就把后面的单词表抄十遍,下周一交给我。”
周宇偷偷觑了眼密密麻麻的单词表,惊叹:“十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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