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它拿远点一点,安迪。”她半合着眼说道。
名为“安迪”的男子身体先是一僵,然后顺从的将烛台拿到了距离女子最远的角落。
随着光源的远离,女子调换了一下姿势,她微微侧了一下头,暗影绰绰打在脸上,镀上了一层霜色。
小心翼翼的将手中烛台轻轻的放到落满了灰尘的桌台上,再蹑手蹑脚的回到原位,安迪几乎是全程屏息,生怕弄出一点声音,惊扰到远处的女子。
毕竟,对方是一个五感随时随地都处于五度全开状态的可怜人。
在向导学院,他们将哨兵的感知度按照敏锐与否设为一到五个档次,如果说一是普通人的水平,那么五就是在被关在大声播放着重金属摇滚的密闭房间,哪怕最微弱的声响都能刺激到已经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作为站在金字塔上层的向导之一,安迪接触过的哨兵如过江之鲫,实际上,大部分的哨兵自生下来就只能在三至四度徘徊,终其一生都不会摸索到五度的边缘,唯有极少数人才能凭借着天资突破这一桎梏,而代价就是在神游症的边缘起舞。
安迪是在二十年前被指派到一号哨兵身边的,为的就是收拾王国守护神被搞得乱七八糟的精神世界,然而就像其他前辈那样,他在那宛若地狱再临的精神图景前一败涂地。
在她之前,从来没有哨兵能在稳固链接断裂后活下来,而她之后,或许也不会有第二个。
“你得帮我,向导。”
彼时一号穿着病号服被绑在床榻上,狼狈的处境也磨不掉她浑身的气势,而尚还年轻的安迪则跪在病床前的地上,捂着脑袋打滚,用尽全身的力气不让自己哀嚎出声。
凌阁萧是大陆最强的向导,而他根本不允许自己亲手撕裂的链接被某个阿猫阿狗续上。
安迪至今都无法想象一号是如何在那足以摧毁一切的痛苦折磨中坚持自我的,可他忘不掉对方那双燃烧着灼人烈焰的眼睛。
“我还不能死。”病床上的她坚定地说,然后又重复了一遍,“我还不能死,我有绝对不能死的理由。”
或许是被那双意志坚定地眼睛所蛊惑,已经产生了退缩想法的他决定拼上一切去试一回。
然后,他们成功了,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又失败了。
他成功的关闭了一号哨兵只剩断壁残垣的精神图景,代价是再也没有人能迈入那座无间地狱一步。
没有五感调节,没有情绪纾解,作为首席哨兵的专属向导,他二十年来所做的只是不断加固这道束缚一切的屏障而已。
然而,堵不如疏是三岁孩童也明白的道理,无论如何艰苦卓绝的努力,也终有功亏一篑的那天,就算再怎么想要避免,安迪也清楚这条痛苦的荆棘之路恐怕已经临近了尾声。
“干嘛露出这样的表情,我活不长了又不是什么秘密。”
女子突然轻笑一声,将安迪的思绪拉了回来,只见她有节奏的敲击着沙发扶手,灵巧的手指高高抬起再用力落下,像是在弹奏某首欢快的乐曲。
于是安迪也微微舒展了收起的肩膀,“向导总是会多愁善感一些,不然要怎么对哨兵的情绪感同身受呢?”
“唔……说的有理,”房暄容稍一思索后,笑着点了点头,“你们这些家伙总是贴心的有点可怕。”
“得到您这个评价我可有点伤心呐。”男人故意夸张的叹了口气。
“才不,我喜欢贴心的孩子。”一号哨兵笑弯了眼睛,“虽然现在变得沉默又稳重,但其实阿琛小的时候特别的皮,有事没事就骑在我的精神向导上不说,就连碰到不喜欢的蔬菜都会悄悄扔给它,无论怎么训都没有用,你说精神向导哪里会真的吃东西呀?那时候我就在想,要是能生一个乖巧的女儿就好了。”
“可惜,等到我真的有了女儿,却放不出精神向导了。”
听到她的话,安迪无可抑制的想起了二十多年前那个噩梦般的夜晚,王国首席向导叛逃,将防线直接撕开了一条口子,叛军与敌国趁势而入,陷入混乱的守军只能仓促应战,而结果就是连整夜的暴雨也冲刷不掉留在战场上的一层又一层血泥,它们有的来自孩子尚在襁褓的年轻夫妻,有的来自刚刚定下婚约的少女。
男人习惯性的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那只老旧的戒指,几乎每个人,都在那一夜失去了不能失去的东西。
他的这点小动作当然瞒不过坐在沙发上的哨兵,而她只是垂下眼帘,唇畔漫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嘭、嘭、嘭。”
利落的敲门声打破了房间内的沉默,随着“吱嘎”一声,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推开,穿着墨绿色雨衣的卫兵出现在了门口,雨水特有的生冷气息从他身上飘来,来人看也不看安迪一眼,自顾自的走到一号面前,在干燥的地板上留下了一串湿漉漉的脚步。
卫兵在原本站立的地方留下了明显的水渍,几乎要汇聚成浅洼,显然已经站立了一段时间。哨兵们对于捕捉适当时机总是很有一套,他们向来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无用的客套上,哪怕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请进”。
“大人,要塞的门开了。”报信的卫兵如此说道。
“呵,这种时候才给回复,他们也是散漫的可以了。”
这么说着,一号站了起来,她随手拿起帽子戴在了头上,用下压的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然后对着一旁静默的向导扬了一下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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