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笠仰着脑袋看看柔兰,又看看岚香,有些木讷,却很老实。
书塾中很安静。
袅袅升起的茶雾中,只听得骆夫子苍老的声音徐徐响起:“小辞,其实我一直在想,这么多年了,不知道是不是等到我入土了,还等不到那一天。还好,今天你终于来了,老头子我还有一口气,能活着见到这一天。”
祝辞的目光落在水中沉浮的茶叶上,久久没有开口。
骆夫子看着他,“你决意要了结这件事吗?”
祝辞沉默少顷道:“难道夫子对曾经的学生心软了吗?”
骆夫子愣了愣,低下头,笑起来,“祝景和祝衫都曾是我的学生,只不过祝衫玩心太重,无法专心,而你父亲不一样,他能静下心刻苦用功,我自然更看重。”
祝辞道:“夫子,您熟读圣贤,自然知道从没有让罪人逍遥法外的道理。”
骆夫子叹息一声,忽然闭上眼睛。
不久后笑着点头道:“是啊。”
他熬费一辈子苦心,倾注于书卷上,想要培养出一代栋梁,不说青史留名,至少能为朝廷建功立业。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学生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骆夫子望着面前的人,咳了几声,道:“祝衫如此行径,不配为人,我骆敬川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学生。你父亲祝景到死前仍给我修书一封,自叹愧对我这老师,我认他这个学生,自当帮衬你。小辞,你自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骆夫子年迈,说了这么长的话,禁不住咳嗽起来。
他拄着拐杖起身,走到桌案前,提笔沾墨,写下一封信。
末了,又从柜案一角中取出尘封已久早已落灰的信件,将两份信交叠在一起,交给祝辞,“去吧。”
祝辞接下信件。
他垂着眼退后一步,随即朝骆敬川施了一礼。
“谢夫子。”
男子青衫长身而立,温润儒雅,姿态恭谨。
这一刹那,仿佛回到二十多年前。
书塾前乌泱泱的学生中,祝景于众学子辩论中脱颖而出,站在平地前,意气风发的少年人,于书塾前向他遥遥一拜,恭恭敬敬地道一声老师。
骆敬川混浊的眼睛浮起泪花,声音颤抖起来,连声道:“好,好……”
当年他将希望寄托在祝景身上,盼着自己的学生能够在盛京金榜题名,得入朝为官,报效朝廷。却没想到收到了祝景因病卧床不起,弥留之际写下并递交于他保存的信件。
二十多年了,这些事情终于能了结了。
他虽然身在这里,却知道祝景这个孩子四处建书院,出资帮扶监生,也曾派人来此处帮扶他,是他拒绝了。虽然祝辞未叫过他一声老师,可他已经把祝辞视作学生。如今能看到这一幕,他也可以瞑目了。
赴白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进来回道:“二爷,雨停了。”
骆敬川扬起笑道:“小辞,你去吧。”
祝辞忽然看了看不远处和岚香坐在角落陪小笠玩的小姑娘,道:“我有一事想拜托夫子。”
“你说。”骆敬川点头。
“在我回来之前,念念就留在您这里。”
骆敬川有些讶异,也循着方向看去。但他很快便明白了,答允道:“好,我这里虽简陋,可至少安全。”
这一边,柔兰正和岚香一道听小笠诵读,余光注意到原本坐在茶几边的人影不见了。
她抬起头,眼瞳中现出微微怔然。
岚香也发觉了,奇怪问道:“姑娘,骆夫子和二爷呢?赴白也不见了。”
小笠闻言,往外面看去,站了起来,指着外面道:“哥哥是不是、是走了。”
岚香纳闷道:“不会吧?走了难道都不……”
话还没有说完,柔兰想到什么,小脸掠过一瞬间的煞白,起身飞快跑了出去。
岚香也忙带着小笠出去。
马车边,祝辞同骆夫子告别完,忽然听赴白道:“二爷,不和姑娘说一声吗?”
“不用。”
和小姑娘说了,她就不会乖乖待在这里等他回来了。
他这一去可能会有危险,他若要保证她的安全,不能带着她去。
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句,“祝辞!”
赴白脸色一僵,绷住嘴,默默转身看向书塾处。糟了,恐怕不能悄没声地走了。
柔兰站在书塾门外。
她不是叫他二爷,而是直接喊名字。
祝辞步伐一顿,回身看她。
只见小姑娘噔噔噔冲到他面前,仰着头恼道:“你难道要把我丢在这里吗?”
祝辞嗓音低沉,似无奈又似纵容:“这里安全。”
“你别想和我说什么保护我的话,我同你说,你什么都不告诉我,还想让我嫁你,你做梦呢!”柔兰恼怒的话一股脑倒出来,“我的话放这儿了,你今天不带我一起,之后就别想再见我了!我嫁谁都不嫁你!”
她从前跑那么多次他都要把她抓回来,关在身边,现在他反倒要搁下她,算怎么回事?
他要是把她扔下了,这辈子两个人就算掰了!她以后爱嫁谁嫁谁,他也管不着!
小姑娘刚开始的话还没什么,可听到后面,诸如“嫁给都不嫁你”的话,祝辞眼中的神色便沉下,如乌云般沉沉晦暗。
她敢嫁谁?
她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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