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朱自以为得计,笑嘻嘻的,“西州不似洛京,这几只哀家梨很是难得,还是张医师托人给我捎回来的。我舍不得吃,就好生收了起来,原打算过年时候才拿出来。若不是看娘子没精打采的,我才舍不得拿出来呢。”
苏瑶抿抿唇,“张医师?”
丹朱脸红了下,故作不在意,“就是给娘子问诊开药的张医师,他现下正在后厨看着药呢。”
苏瑶眼神渐渐清明起来,她看着丹朱隐约羞赧的样子,心念一动。
尾调微微上扬,“丹朱,这位张医师,该不会就是……”心上人?
丹朱故意叹口气,小声抱怨了句,“娘子怎么跟陛下一样样的,都是火眼金睛。”
她大大方方地承认,又毫不掩饰地转移话题,“娘子光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又没有花,还不如我们现在就来烧梨吃?”
苏瑶挪了挪,肩并肩地坐到她身边。
少女心里挂怀着父兄和慕衍,被满腔愁绪焦虑堵得难过,她想,若是能跟人说说话也是好的。
眼见丹朱手脚利索地将梨子煨到火边,被火光印着红红的脸颊上显然还带着笑,苏瑶鬼使神差地说了句。
“我也经常跟六郎一块烧梨吃的。”
丹朱睁大了眼,手上不停,“娘子说的是陛下吗?”
苏瑶点点头,唇角微微翘了下。
其实又何止是烧梨呢,他们俩一道长大,慕衍又愿意宠着她,偏着她,两人一起做过的趣事多了去了,数都数不清。
她的思绪飘远。
忍不住想到了第一次跟慕衍一道围炉烧梨的情形,再回过神,就瞧见丹朱正眼巴巴地瞧着她,一副巴不得她继续说下去的好奇模样。
苏瑶顿了顿,继续回忆道,“我们第一次一起烧梨吃的时候,那还是延载九年的下雪天。当时先帝召了群臣议论,想要将六郎从凤仪宫带走,送去给林贵妃抚养。”
丹朱咋舌,显然也听说过,“是毒死先帝的那位林美人吗?”
苏瑶点点头,抿了下唇,慢慢道,“林氏向来跋扈善妒,定不会厚待六郎。我那时心里害怕极了,就拉着六郎一起去含元殿附近守着,只想着,若是有消息传来,也能早些知情,看看能不能再想些法子。”
她回忆起那时自己生怕他被林贵妃带走,难过得都要哭出来,最后竟还要他这个苦主反过来安慰自己,就有些好笑。
“我们起得早了,又都没有进食,六郎就让人送梨过来在火边烤着。等到烤好,剥过皮,他就先递给了我。”
苏瑶忽然笑了一下,这才发觉到,原来在那时候,慕衍就已经开始习惯于将好东西先留给她。
继而就生出些恍如隔世的惘然,原来一晃,就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如今的慕衍,也不再是能任人摆布的伶仃少年,甚至已经有反过来任意摆布他人的能耐。
丹朱听着,忽然向往道,“真好!”
苏瑶偏过头看她,乌润杏眸流转生辉,鬓边的些许碎发俏皮地搭在白皙脸颊边,整个人被厚实的大氅小心包裹住,看着分外乖巧恬静,像是美玉雕琢成的易碎美人,又像是天边的皎皎明月。
丹朱看呆了去,又想到苏瑶方才的话,忽然蹦出了一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苏瑶乌睫一颤,眼下的好看青影也随之变了弧度。
丹朱笑嘻嘻解释道,“诗里面就是这样唱的,我前阵子去酒肆时,就听里面行令的胡姬这样唱过的,说的可不就是娘子和陛下吗。”
“丹朱,你什么时候又偷偷跑去了酒肆?”
陌生的男子语调骤然响起,丹朱脸上的笑一下子就僵住了。
苏瑶侧过脸,就看见位长相文气的郎君,正提着装药的盒子站在廊边,见她转头,就行了个礼,继而又拧着眉看着丹朱。
她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位大约就是丹朱口中的张医师。
苏瑶挑挑眉,难得幸灾乐祸起来。
她不仅装作看不见丹朱求助的眼神,还在喝过药后轻咳一声,说自己想先歇上一会儿,打发丹朱也下去歇歇。
丹朱一脸幽怨地瞥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退出去。
“丹朱,你怎么又偷偷往酒肆跑?”
“我哪里是偷偷去的,我是跟我几个兄长一起去的。”
“荒谬,那些蓄有胡姬的酒肆哪里是正经小娘子能常去的地方。”
“怎么就不行了,我想去就去。”
隔着老远,苏瑶都能听见那两人斗嘴的声音,那位张医师听起来就生气极了。
但真吵起来,居然还是丹朱站了上风。
苏瑶用帕子包住手,将那几只梨子拎到盘子里搁着,忍不住地抿唇笑,整张脸顷刻间就生动不少。
哪里是丹朱站了上风,分明是那位张医师有所收敛,让着她罢了。
苏瑶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自己和慕衍。
好像慕衍也总会让着她。
她撑着腮,想到以往的种种,心情明朗不少。
也终于有了心情,取了银匙,将梨子分剖开,慢慢地小口小口抿着热乎乎的雪白梨肉。
果然细糯软甜,如儿时一样。
这一夜慕衍都没有回来。
但苏瑶在床上抱着汤婆子,回忆着两人从年幼初见到现在的一桩桩一件件的趣事,倒是一反常态地睡了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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