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朝见端木珩跟尊木雕似的不说话,眉头紧皱。
他指望不上儿子,只能硬着头皮自己说:“父亲,休妻不是小事,母亲嫁于您几十年,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主持中馈,就算没功劳也有苦劳。而且,妇有‘三不去’,请父亲慎重考虑,莫要一时冲动啊。”端木朝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
端木宪的脸上波澜不惊,神色淡淡,仿佛他们此刻在讨论的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反问道:“老二,说到‘三不去’,你母亲哪里符合‘三不去’?”
“……”端木朝昂着下巴与端木宪四目对视,想细说,可话到嘴边,又梗住了。
“妇有三不去”是被记在大盛律法里的,分别是:有所娶无所归,不去;与更三年丧,不去;前贫贱后富贵,不去。
端木朝仔细一想,才发现贺氏并不符合这三条,她有娘家可归,她也不曾为公婆服丧,而她嫁给端木宪时,端木宪早就是探花郎,自然也称不上贫贱。
任氏和倪氏唇角微翘,露出几分似笑非笑来,一个饮茶,一个以帕子拭着嘴角。要说三不去,符合这三条的是端木宪的原配宁氏才对,宁氏没了娘家,宁氏曾为公婆服丧,宁氏于端木宪贫贱时嫁给他为妻。
端木朝的额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出些许冷汗,思绪飞转着,只好又换了一个说法劝端木宪:“父亲,有道是,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您与母亲夫妻多年,难道您就不念一点夫妻情分吗?儿子、三弟,还有贵妃娘娘……”
说到端木贵妃,端木朝眼睛一亮,仿佛抓住了一根浮木般。
他原本忐忑的心登时有了主心骨,语锋一转道:“父亲,您也要为贵妃娘娘和大皇子殿下想想啊!”
“大皇子殿下可是几位皇子中最有希望登上那个位子的,若是他的外祖家出了这样的丑事,那大皇子殿下还有什么希望?!”
“殿下恐怕会因此被人在背后戳戳点点,名声有瑕……”
端木朝知道端木宪最在意的就是他们端木家能不能持久地昌盛下去,甚至,将来可以成为世家。大皇子一旦登基为帝,那么他们端木家就是天子的外祖家,至少可以再昌盛两代!
想着,端木朝的眼眸越来越亮,心也定了不少,以为凭此一定可以劝住端木宪。
说到大皇子,端木宪的耳边就再次响起了上次大皇子和他说的那番话:
“外祖父,我并不想争这皇位。”
端木宪眉头微动,心情更复杂了,抿唇沉默了,右手下意识地抓住了太师椅的扶手。
厅堂内,静了下来。
端木朝一直在观察着端木宪的神色,感觉他似乎意有所动,还以为自己说中了他的心思,又继续劝道:“父亲,您再仔细考虑一下吧。皇上重病不起,大皇子殿下距离那个位子也不过一步之遥了,在这个时候,决不能出一点岔子,不能让别人找到攻讦他的话柄。”
“待将来大皇子殿下登位,我们端木家一定能再上一层楼……”
端木朝滔滔不绝地说着,畅想着端木家光明的未来。
连端木腾与端木朔都被说得有几分心动。是啊,就是为了大皇子,端木宪也决不能休妻。
众人交投接耳,或是交换着眼神,或是窃窃私语。
但是,端木宪已经没有在听了,眼眸一点点变得深邃幽暗。唯有他自己知道,正是因为大皇子说的那席话,才让他打定了主意。
否则为了大皇子的前途,为了端木贵妃的颜面,他是肯定不能休妻的。
端木宪又端起了手边的茶盅,心不在焉地以茶盖在杯沿上轻轻拨动着。
既然大皇子下定决心不要这个皇位,那么为了保全端木家的未来,端木家就不能再和那些闹腾不休、愚蠢至极的人家扯上关系,免得自家最后被他们给拖累了。
如今的大盛内忧外患,朝中的局势更是错综复杂,未来的形势还不知道怎么样……
端木宪的眸中似有浪潮迭起,明暗交替。
在瞬息万变的朝局前,他们端木家也不过是行驶在无垠大海上的一叶孤舟,本来最坏的结果大概也就是自己辞官走人,但是,贺家要是这么总闹腾不休,指不定一个风浪打来,他们端木家就会家破人亡,顷刻覆灭!
只是想想,端木宪就觉得一股寒气自脚底缓缓地升腾而起,在心里对自己说,这贺家就跟谢家一样太不着调了,有皇后娘娘的先例就在眼前,自己必须当机立断,让端木家断尾求生才行!
端木朝完全没意识到端木宪的神色不对,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父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您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啊……”
“够了。”端木宪不想再听下去,果断地打断了他,“来人,笔墨伺候。”
“是,老太爷。”丫鬟立刻匆匆地领命退下,进了西稍间。
端木朝好像被掐住喉咙似的,哑然无声,把后面没说完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父亲……”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端木宪,仿佛当头被倒了一桶凉水似的,浑身发凉。
厅堂里的其他人不由面面相觑,难掩惊色。
其实端木腾、端木朔夫妇几个心里多少都觉得端木宪不可能真的休妻,以为他只是一时意气,想给贺氏和贺家一个下马威,让他们息事宁人。毕竟首辅休妻那可不是小事,府里府外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