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宪自然是算好了,立刻就答道:“一年至少可以省下一千一百万两。”
慕炎再问:“辽州、徽州免税一年少多少岁入银?”
“五百万两。”端木宪又答道。
在场文臣听着,神色更微妙了。
慕炎再次环视在场的其他人,慢慢悠悠,目光中透着几分睥睨天下的傲然,问道:“你们……还有什么意见吗?”
殿堂上,一片默然,鸦雀无声。
那几个文臣三三两两地彼此对视着。
他们都不是傻子,当然听得出慕炎的言下之意,他的意思很明确了,显然就是在说是今上奢靡才会导致这些年国库空虚。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先帝和崇明帝时期,国库丰盈,当初今上逼宫即位时,从崇明帝这里接手的国库中足足有六千万两白银,也是今上登基后,财政才每况愈下……到了最近六七年,国库年年都入不敷出,像这几年,军饷和各地救灾银子都是一拖再拖,一欠再欠。
“……”
沉默在殿内蔓延着,气氛更僵硬了。
没有人附和,也没有人反对,众臣皆是面黑如锅底。
慕炎的这番话又何止是在讽刺今上,也同时是在讽刺他们!
他们刚刚暗指慕炎不肯接纳谏,没有明君风范,现在慕炎分明是在反讽他们不是贤臣,斥责他们对于今上的奢靡视若无睹,反而对那些于百姓有利的事唧唧歪歪。
端木宪漫不经心地抚了抚衣袖,心里倒是颇为痛快。
往年,他年年跟皇帝哭穷,想让皇帝少花点,也没见这些人跳出来帮自己一把,一个个都生怕说多了会得罪皇帝。
静了片刻后,慕炎再次抛出惊人之语:“传令各州,寡妇为夫守孝由斩衰改齐衰杖期,朝廷不得再颁贞洁牌坊,并鼓励寡妇再嫁,以绵延子嗣。再嫁之寡妇可以得到朝廷的给的‘嫁妆’,至于‘嫁妆’的数额,就由户部来核定。”
本来那些朝臣已经消停了,这道政令让他们一下子又炸了毛。
斩衰是“五服”中最重的丧服,意味着妻为夫守孝三年,而齐衰杖期的丧期较短,仅为一年。男女尊卑有别,自古以来都是妻为夫服斩衰,夫为妻服齐衰杖期。
一个身形消瘦、发须花白的老臣率先跳了出来,厉声否决道:“摄政王,如此不妥!这两件事都需要从长计议,不可一时冲动。”
除了端木宪外,在场众臣都是眉宇紧锁,面沉如水,觉得慕炎简直不知所谓。
几个大臣互相交换着眼神,不能再慕炎这么任意妄为下去了。
他一个未及弱冠的小儿现在还没有登基,就这么独断独行,无视群臣的意见,那以后岂不是朝堂再没有他们说话的地方了?
自古以来,君强臣弱,君弱则臣强。
朝堂上,他们现在要是不能压住慕炎,以后只会更难。
而且……
有几个老臣心里更忐忑了,看慕炎的行事作风如此刚愎自用,若是现在不受点挫折,将来他登位后,怕是要先找他们这些崇明帝时期的老臣秋后算账。
必须这一次就把慕炎给压服了!
那老臣慷慨激昂地接着说道:“寡妇为夫守孝与再嫁一事更须斟酌再议,女子出嫁,自当以夫为天,为夫服斩衰,而为亲生父降服齐衰。自古以来,妇之事夫,当从一而终也,贞洁为大。”
“下官附议。”另一个中年大臣紧接着接口道,“有道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这些文臣义愤填膺地批判了一番,越说越觉得他们在理,慕炎这黄口小儿实在是想一出是一出。
眼看着氛围铺垫得差不多了,廖御史心中得意,从队列中站出,恭恭敬敬地对着慕炎作揖行了礼,说出口的话犀利如剑:
“还请摄政王三思而后行!”
“这些年,前方将士死伤不计其数,现今不少寡妇都是战死将士的遗孀。试想将士上战场为国抛头颅洒热血,朝廷却在鼓励他们的妻子不守贞洁,早日改嫁他人,这传扬开去,岂不是寒了前方将士的心吗?!”
廖御史这么一说,其他大臣都是深以为然地频频点头,觉得廖御史所言甚为有理。
他这一条简直就是正中要害,毕竟现在北境的战事未平,当权者都必须考虑前方的军心,这个关键时候,决不能有任何事动摇军心。
廖御史维持着作揖的姿势,唇角微微地翘了翘,然后又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其他臣子的目光都落在了慕炎身上,目光灼灼,等着他哑口无言,等着他退让。
殿内再次陷入一片沉寂,落针可闻。
用右拳托着脸颊的慕炎突然嗤笑了一声,坐了起来,他顺手从腰侧拔出一把火铳,“啪”的一声,放在了一旁的案几上。
这一声其实不算特别响亮,却如一记重锤重重地敲在了众人的心口上,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哪里遇到过这种场面,差点没跳起来。
虽然慕炎没拿火铳口瞄准他们,但是他这个动作所代表的威吓之意溢于言表。
端木宪嘴角抽了抽,作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移开了目光,望着殿外的蓝天。
至于其他的几个朝臣已经说不出话来,一个个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似的,憋得脸色都青了起来。
这个慕炎真的是那个温和儒雅的崇明帝之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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