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方几上的两个茶盅都随之震了一震,吓得马氏整个人差点没跳起来。
“奴婢说,奴婢这就说。”马氏战战兢兢地仰起了头,断断续续地说起了当年的事,“十三年前,奴婢随世子夫人去往陇州。直到进了陇州后,我们才得知蒲军来犯,已经打到了陇州西境。”
“世子夫人就带着我们在肃东城的驿站暂住,本打算次日就暂且留开陇州,先把三少爷安置好了再说。”
“谁想,当天晚上就发生了变故……”
想到当时的一幕幕,马氏瞳孔微缩,面露惶恐之色,连打几个寒颤。
连带楚老太爷和楚太夫人的心也被揪住。
马氏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当夜,一支蒲军潜入了肃东城,包围了驿站。”
“这些蒲人也不知怎么得知了世子夫人就在这里,派了大军来捉人。蒲军人多势众,护卫们不敌,为了护主而身死。驿站里血流成河。”
彼时,马氏也以为自己死定了,谁想叶氏把她叫了过去。
“世子夫人把三少爷交托给了奴婢,让我们悄悄躲在驿站柴房的一个干草垛里,而世子夫人……世子夫人自己不惜以身作饵吸引蒲人的注意力。”
“后来,世子夫人被蒲人抓走了,奴婢与三少爷侥幸逃过一劫。”
“外面兵荒马乱,奴婢带着三少爷躲在驿站的后院里不敢出去。直到后来我们的干粮吃完了,奴婢探听到消息,说蒲人把世子夫人押送到了阵前逼迫世子爷开城门,世子夫人为了大义自尽于临泽城前。”
这些事是楚家人心口的伤痛,即便过了这么多年,那道伤痕至今没有痊愈。
如今听马氏这般娓娓道来,那结疤多年的伤口仿佛再次被狠狠地撕开了,露出其下血肉模糊的皮肉。
楚太夫人的眼圈更红了,心头一阵绞痛。
马氏的头又伏了下去,嘴唇哆嗦了两下,颤颤巍巍地接着道:“本来奴婢想带着三少爷逃回京城的,但是奴婢身上的银子被那些流民抢走了,就算是把身上能当的物件都当了,那个光景,也当不了多少银子。这一路上,奴婢只能带着三少爷跟随一群流民四处乞讨。”
“那时陇州太乱了,路上不时有蒲军经过,那些蒲人凶残成性,杀人不眨眼,见人就杀,奴婢又带着个小孩,实在是逃不走,避不开……”
马氏说着,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身子又开始瑟瑟发抖。
她一个妇道人家,孤苦伶仃,无人庇佑,继续带着楚庭舒只会两个人一起死而已。她也是走投无路,实在没有别的选择。
“……”楚太夫人与楚老太爷对视了一眼,两人都隐约猜到了马氏后面做了什么。
楚太夫人的眼眶浮现了一层水光,闭了闭眼,又被她强行忍下。
“然后呢?”楚老太爷厉声质问道,锐利的眼神如利箭一般射向了马氏,“你把舒哥儿扔到哪儿了?”
楚老太爷的胸膛微微起伏着,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似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虽然马氏没说她扔了楚庭舒,但是从她心虚的神情,从她话语中句句强调自己走投无路,她当时的选择显而易见。
楚庭舒那个时候才三岁啊!
一个三岁的孩子被丢弃在兵荒马乱的陇州,楚老太爷简直不敢想象孙儿这么多年受了多少苦。
“奴婢没扔!”马氏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再次昂起了头,浑浊的眼眸几乎瞠到极致,“老太爷,奴婢不会把三少爷扔了的。”
“奴婢把三少爷交给了一个刚丧子的女人,那个女人一定会把三少爷当成亲儿子的。”马氏的眼睛闪着异常明亮的光芒,也不知道是在说服楚家二老,还是在说服她自己。
楚老太爷的神情更冷峻了。
没等二老回应,马氏又迫不及待地为自己辩解起来:“老太爷,太夫人,当年奴婢这么做也是不得已的。”
“当时,蒲人还在四处搜索三少爷的下落,奴婢一个京城口音的外地女人带着一个三岁的孩子实在是太招眼了,走到哪里也避不开旁人的耳目。奴婢根本无处可逃。”
“奴婢是为了三少爷好,才把他交托给那个女人,不然,三少爷肯定逃不过蒲人的耳目,只会落得和世子夫人一样的下场……”
马氏神情激动地说着,那张黝黑的脸颊微微涨红,五官显得有些扭曲。
楚老太爷阅人无数,看着马氏那仓皇不安的眼眸,如何不知道她是在托辞狡辩而已。
楚老太爷懒得与她争辩,语调犀利地打断了喋喋不休的马氏:“那个女人是谁?你把舒哥儿交给了谁?”
马氏不敢直视楚老太爷与楚太夫人,又缩了缩身子,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答道:“那个女人叫朱小莲。”
朱小莲这个名字铭刻在马氏心中十几年,就算是努力遗忘也忘不了。
说句心里话,马氏是同情朱小莲的,朱小莲是个苦命人。
十三年前,蒲人在陇州烧杀掳掠,无所不为,朱小莲的丈夫与孩子就是被蒲人所杀,而朱小莲自己也被蒲人糟蹋了,叫天不灵叫地不应。
当时马氏就躲在不远处一个角落里,亲眼看到了这一幕,可是她一个弱女子,也帮不了朱小莲,就算她出去,也不过是多一个人被糟蹋而已。
她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等蒲人离开后,给浑浑噩噩的朱小莲穿上了衣裳,还把她带回了暂居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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