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观灯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为了不留遗憾, 我去观灯前特意换了身漂亮衣服,茜色流仙裙,浅朱色披帛, 再用珍珠绾发, 对镜自照, 皎然如月。
六姐姐今夜也出去看灯了, 她本想带我,见我与人有约, 嘱托我不要与人走散, 先我一步出门。
乐陵城外,洛水流过。
民间流传着神女的故事, 年年都放河灯。
据说洛水的神女居住在河中的神殿, 有一位俊朗多才的少年倾慕她, 在花灯上书写诗赋, 放入河中,最后神女被他打动,与他共游天地。
传到如今,已经变成民间游乐活动, 每到神女诞辰, 就有少年男女在洛水畔放灯,在河灯上写下心愿, 暗诉情思。
苍国要比燕国民风更开放, 不少年轻男女当街牵手,神色亲昵, 我往人群中多看了几眼,发现张简也在其中,他身侧的女子戴着木偶面具, 身形再熟悉不过。
我竟不知张简与六姐姐有旧,难怪他有凌云之才,这些年却只管两国邦交之事。
容洵知道吗?想来应该是默许的。
他并非完全信任六姐姐,他来燕国的事,六姐姐就不知道。在某些事上,他又足够推心置腹,当真胸怀宽广。
难怪容洵说日后两国还有更多合作,建议在苍国皇都设立燕国使臣司,让张简留任苍国。
这就是一心向道的皇帝吗?
他们很快就消失在人海中,我唏嘘不已。
我很快到了画舫,明面上没带什么人,暗卫始终跟着。他亦如此,护卫不少。
我们在画舫上见面,他一身白衣,信手抚琴,音色泠泠,意境空渺,如在云端。
“殿下来了。”他略停,向我看来,倏然一笑。月色溶溶,我已分不清天与云与月,一切都沦为他的陪衬。
“殿下想听什么?”他问。
“……都行。”我竟想到了话本里的靡靡之音,好在忍住了说出来的冲动。
“那就随便弹弹,不成曲调。”他往后一倚,将琴放在膝上,姿态慵懒,琴音愈发闲散,能听出弹奏者心情极好。
“你不是要与我说故事吗?”我听了一会儿,有点打瞌睡,才问。
“这里不是说故事的地方,跟不跟我走?”他将琴放在桌上,随手扯下发带,任长发散落,姿态清狂,不减昳色。
他用发带栓了根象牙筷子,以流觞曲水带动筷子拨弦,也是散乱零碎,不成曲调。好在这古琴音色出众,怎么折腾都不难听。
旁人听这画舫仍有乐声,就不敢来叨扰。
“走!”我有什么不敢?
我裙子下还藏着匕首,毒针,毒粉,等等,都是谢临徽为我准备的防身之物,甚至还有哨子,一吹他就会带人来救我。
我一是想知道梦中的未来是什么样子,二是想探点消息,要是能听到些有用的消息,那再好不过。比如他之前说的今年冬日会有大雪,关乎民生,至关重要。
他向我伸手时,我毫不犹豫将手递过去了。
他拉住我,从画舫里的密道离开,我们坐上一艘轻舟,只有彼此,带着几壶酒,驶向枫林之间。
画舫停在河心沙洲,我们乘的轻舟通体漆黑,被山石阴影遮住,十分隐蔽,就这么离场,谁也没惊动。
沙洲枫树成林,上游的河灯从这里经过,星星点点,水中倒映着天上的星河、人间的灯火,像一场盛大华美的幻梦。
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说笑。
这次没说什么国家大事,只说吃喝玩乐。
他讲道观清修的日子,我讲燕国宫中的一些美食,等酒意醺然,他才开始讲梦中的过往。
我静静听他讲,手闲不住,想捞天上的倒影,任江水在指尖穿流。
小舟晃荡,耳边的声音清润悦耳,我闭上眼睛,像躺在云里。
他的故事讲得很好,比话本精彩得多。
距离如今的我十分遥远,但我清楚知道,如果不是发生了种种意外,他讲的故事,就是我们真正的未来。
他握住我的手腕,将我的手带回船中。
“江水寒凉,殿下莫要贪玩。”
“你怎么敢来找我,不怕我再杀你一次?”我任由他握着,甚至还在他手心随意勾缠几下,最终被他牢牢握住,十指相扣。
他梦中的那一世,死在我手里。
一剑穿心,死得其所。
如果我是他,肯定要先暗杀燕国的江明昭。
“即使是梦中,我也从未怪过你。”
“我曾想成全你和王琅,后来知道婚约解除,便决定来燕国一趟。本想看你一眼就回苍国,你对我笑,忽然就想留下来了。”他将过往诸事都解释清楚,看我的眼神带着温和、纵容的笑意。
“我什么时候对你笑过?”我竟不记得了。
“问了我的名字之后。”他说。
我这才想起来,他说他叫夏流的时候,我是真的笑过。
“溯之……”我轻轻念他的名字,竟有些不习惯,“一切都和梦里不同了,你不要困在过去。”
他好像将自己当成了梦中的夏流,但我却不是梦中和亲苍国的明昭公主。
“我知道,当时用这个化名只是觉得有趣。”他从小舟里拿出两盏空白的河灯,问我要不要题字。
“你题什么?”我问。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他连笔也准备好了,就放在小舟的暗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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