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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谨贵妃被吓了一跳,失手打翻了药碗。
    每次皇帝吐血,她都表现得比皇帝更惊慌、更害怕。反倒是皇帝这段时日时不时就吐一口血,几乎已经习惯。他用满是皱纹的手背摸了一把唇角,随后朝谨贵妃伸出手来,语带安慰:“爱妃,别怕……”
    谨贵妃的眼泪顿时滚落了出来,嘴唇微微颤抖着,半天说不出话。
    皇帝的手一直伸着,好一会儿,谨贵妃才稍稍平息了下来。已有宫人进来打扫。皇帝将谨贵妃拉到床边,不顾她被泼脏的衣裙,让她脱了鞋袜躺上来:“不是什么大事,不要害怕。”说着,又是一连串止不住的咳嗽。
    可他像是怕再次吓到谨贵妃,用另一只手死死捂着唇。谨贵妃只能从他微微震动的胸膛里感受到他止不住的咳嗽。她一边流着泪,一边喃喃道:“陛下……臣妾该怎么办……怎么办……”
    当日夜里,皇帝再次吐血。然而这次情况与以往并不相同,皇帝一咳就是满手的血,止都止不住。御医来了一波又一波,围在一起商议又商议,却始终连一个方子都开不出。
    谨贵妃坐在龙榻旁,一只手死死握着皇帝苍老的手,一边眼睛直勾勾盯着御医们,像极了那种纸做的假人,十分瘆人。有的御医被她的眼神盯怕了,不住地发着抖,往其他同僚身后躲。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有御医颤颤巍巍递过来一张方子。谨贵妃脸色惨白,比躺在龙榻上病若游丝的皇帝还显憔悴病态。她微微侧了一下脸,自有宫人接过那张药方,煎药去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谨贵妃已经不再亲自为皇帝煎药了。可她仍是端着药碗,亲手喂给皇帝喝。只是皇帝仿佛真的大限将至,汤药喂进去,却被吐出了大半,到了最后,甚至一口药都难以喝进去。
    谨贵妃仿佛不知疲倦一般,一次又一次,固执一般将勺子递到皇帝唇边。只是喂着喂着,她的眼泪又扑簌簌掉落下来。
    她哭起来也是无声无息的,像极了她以往那些暗自垂泪的夜晚。一旁的御医们见了,也不由得扭过脸,低低叹息一声。
    及至半夜,皇帝终于醒了过来。不但喝了大半碗粥,甚至下地走动了一圈。仿佛先前的吐血只是假象,等到天一亮,他又能坐到龙椅之上,接受群臣朝拜。
    可即便他此时看似情况好转,但寝宫之中,依旧无人面露喜色。
    ——御医们请完脉,称,这很有可能是回光返照。
    寝宫之中仿佛蒙上了一层阴影,所有人的动作都变得愈发小心起来。唯有谨贵妃与旁人不同,她像是平息了所有的焦躁不安,不但小心翼翼搀扶着皇帝走了一圈,还为他锤肩捏腿,伺候周到。
    倒是皇帝重新躺回龙榻上,稍微歇了口气,便让曹公公将太子叫过来。
    众人一听这话,神色顿时不一。
    赵垣珩这段时日并未减少课业,反而因雪灾之事,增加了不少。他按照太傅的吩咐,读书读到子时,才刚刚躺下,就被宫人叫起。听闻是皇帝深夜召见他,他也没什么怨言,只是依旧睡眼朦胧,进入寝宫之时,还掩着唇打着哈欠。
    一进来,就发现皇帝龙榻前跪着好几个人,其中之一,就是兼任太子左卫率的安国公徐空月。
    这些人中,只有徐空月时常进宫,加上他又是平定西北之乱,夺回三城的大英雄,赵垣珩对他的崇拜敬仰之心深重,于是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皇帝看到他,立即出声将他叫了过来。指着面前几人,让他一一叩拜。大多数人赵垣珩并不熟识,但既然是皇帝让他叩拜,他也一一照做。唯独到叩拜徐空月时,他的眼睛格外明亮,如漆黑夜空中最明亮的那一星星。
    皇帝默默看在眼里,不言不语。等到赵垣珩一一叩拜完,皇帝才对几人道:“朕这一生,有功有过。功过如何,后世自会评说。回首朕这一生,始终都在解决外戚干政之事。”他苍白病态的眼眸中,隐隐露出点留恋怀念的滋味。
    “直到如今,才初见成效。”但随即,目光变得无比凌厉专横:“朕百年之后,你们切记,万不可再出朕当年被外戚专政一事。”
    这便是在交代后事了。几人心知肚明,也不说什么,纷纷叩首而拜。
    皇帝心中满是叹息。他不过刚至知天命的年纪,生命却已经走到了尽头。从前不屑一顾的始皇帝为求长生不老,做出无数荒唐之事,在这一刻却得到了共鸣。
    只是他终究不是始皇帝。他长叹一声,而后对几人道:“朕已写下传位诏书,传位于太子赵垣珩。你等皆为辅政大臣,往后当尽心尽力扶持幼主。切莫因幼主年少,欺辱于他。”
    说完这番话,皇帝面露疲态,挥了挥手,让众人退下。
    徐空月走在最后,回眸瞧了一眼谨贵妃。她依旧坐在龙榻边,像是一个不会动的木雕美人,对刚刚皇帝所言没有任何反应。她的目光幽静,仿佛一潭死去多时的水,阳光也照不进半分。
    所有人都退下之后,皇帝这才将赵垣珩叫到身边,对他道:“皇儿你要记住,今日这些人中,唯有徐空月可以信任。”
    赵垣珩虽然年幼,却并非不知事的孩童,见此情况,他亦能猜出一二,于是与他母妃极为相像的眼睛中,泪花渐起。他重重点了点头,“儿臣会谨记父皇的话,往后只相信徐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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