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至后面,声音已越来越低,他亦知晓,自事情败露起,他们母子二人,便必死无疑了。
苏后颤巍巍地伸手,轻抚他面庞,一边落泪,一边喘息着,轻声道:“傻孩子,别怕……”
阿绮心口涌起一阵酸意,迅速瞥开眼,转身离去,不再逗留。
外间殿门大敞,只那一道门,便将里头的阴暗与外头的明朗隔离开来。
她不愿再听那母子二人的声音,渐渐加快脚步,往门槛外那道挺拔俊逸的身影飞扑而去。
金色日光下,郗翰之面色温柔,伸出双臂将她抱在怀里,带她一步步走下台阶,至宽阔宫道上。
他将怀里的她放下,却仍紧紧搂着,不愿放开。
阿绮始终柔顺地趴在他怀中,直到此时,方渐渐双肩颤动,后知后觉地落下泪来。
那是压在她心底的大石,带着仇恨与痛苦,如今终于被移开了。
郗翰之始终紧搂着她,一下一下似安慰孩子般抚摸着她后背替她顺气。
他凑近她耳边不住地安慰:“都过去了,阿绮,已没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平静下来,伸手抹去眼角泪珠,自他怀里抬起头来。
她洁白的面颊因衣物的挤压与方才的哭泣染上一层绯色,双颊也还残留着晶莹泪痕,可唇角却渐渐弯了起来,颊边酒窝也若隐若现。
日光之下,她眸色清明,嗓音清亮。
“是,都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尾声!
☆、释然
是夜, 宣政殿中,传来宫人哀哭惊呼声——废后苏氏与废帝萧明棠, 自缢而亡。
因俱被废, 更非皇室血脉, 二人死后, 皆未得葬皇陵, 只如寻常人一般, 为宫人收拾尸首, 寻城郊荒僻之地下葬。
国中不以国丧礼待之。
国无主君,萧氏宗亲便开始蠢蠢欲动。
一如数十年前,引胡人趁虚而入的那场旷日持久的宗王之乱一般,凡稍有声望的萧氏宗亲,都将目光转向了宫城中的天子宝座,更有数人已早两月前, 便开始暗中联络各世家, 欲争取其支持。
只是, 如今的朝局经这数月的整顿,早已今非昔比。
曾经手握重权的世家朝臣们, 皆被郗翰之手中强盛兵权弹压得不敢轻举妄动,面对宗王们的拉拢, 虽有人意志松动, 可一想起不久前因阻挠朝中改革而被连根拔起,一蹶不振的几位朝臣,又纷纷收敛心神, 不敢逾越。
而如今的宗王们,既无兵权,亦无声望,做不到一呼百应,更无那愤而揭竿的勇气,望着这般情势,只得畏缩不前。
一时间,江东又开始流传去岁便曾有过的童谣。
“晋祚尽信昌。”
如今萧明棠已死,晋室国祚大约也要到头了。
群臣亦渐嗅出风向。
起初,由一新得擢拔的寒门臣子上书,请郗翰之代晋称帝,重立新朝。
郗翰之早先已封宋王,身为异姓,本距登基称帝只一步之遥。
众人遂恍然大悟,纷纷跟上,奏请大相公登基立朝。
郗翰之三度推辞,请自萧氏宗亲中择贤明者为帝,直到一月后,宗王纷纷上奏,言己得不配其位,当以宋王为主,此事这才算顺理成章。
八月十四,万事俱备。
郗翰之于南郊设祭坛,携群臣前往,于此祭拜天地,行大礼,登帝位,国号为“宋”,改元“永宁”。
不久,又拜宗庙,尊刘氏为太后,册崔氏为后,长女为会稽公主。
至此,建康宫城被重新整饬,新帝终携眷属入主其中。
待将行囊整饬,宫殿布置妥当,帝后二人却未急着入内。
阿绮挥退随侍宫人,携着郗翰之在偌大的宫廷中信步而行。
这一座皇宫,处处都有幼时的点滴记忆,她眉眼温柔,仔细地回忆着,边行边与他说着。
“这一处,我少时常趁着宫人不察,偷偷跑来,借那树攀上墙垣朝外观望。”
郗翰之循着她目光望去,果见一株已生长多年的粗壮树木立在墙边,借着粗粝枝干攀爬,恰能登上墙头。
他脑中几乎能描摹出当年娇小玲珑的少女趁人不察,偷攀墙头的画面来。
“想不到你也有这般调皮的时候,若咱们念念也同你这般,可要教咱们担心坏了!”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素来柔婉端方,美丽矜贵的妻子,年幼时竟会如此顽皮,难怪偶尔会露出那般任性娇俏的模样来。
阿绮颊边酒窝盈盈,摇头道:“不会,我那时要爬树攀墙,是因父亲不在身边,亦不敢多问太后,何时能见到他,只好到高处悄悄看看太极殿的方向。朝会时那些大臣们皆要穿官袍,我远远看着,便觉得像我父亲。念念不会像我一般。”
已近傍晚,日光由白日的浓烈渐渐昏沉下来。
郗翰之望着妻子怀恋少时的模样,心中柔软,似都化作了水。
他伸手替她将额边随发拢至耳后,摩挲着她耳畔的肌肤,柔声道:“是,念念不会那样。她有你,有我,咱们一起伴在她身边。”
阿绮侧头去看那一道长长的宫墙,眉眼弯弯,仿佛仍是当年那个会偷偷攀爬的女郎:“我家念念若是想攀墙爬树,我亲自教她!”
郗翰之闻言失笑,忍不住揉她绾起的发:“那我必得在旁接着你们两个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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