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濯元被那利索的嘴皮子噎着,她如今这个样子,哪里还有初入府时战战兢兢小心谨慎的模样。
小姑娘见他吃瘪,很是得意地抬了抬下巴:“我说的可有错?”
“可我也有正事要忙。”
他缓缓松开陆芍的手,像是觉得当真冷落了她,面上挂上歉疚的神情。
陆芍正理着揉皱的衣裳,抬眸时瞧见他一副自省的模样,心里不忍稍有动容,语气很快软了下来:“那我知晓你近日事忙,抽不开身,我就是那么随意一说,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别往心里头去。”
靳濯元将她揽在怀里,下巴搁在她的脑袋上,低低‘嗯’了一声。
陆芍圈着他劲实的腰身,扬起脑袋,露出一双水洗似的眸子:“那厂督今夜在屋里歇下吗?”
像是小懒猫儿,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钻。
然而屋内寂静,陆芍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他的回答。
“那明日呢?”
仍是默不作声。
小姑娘的期盼落空,小脸敛起可掬的笑意,端出一副怅然丧气的模样。
靳濯元察觉她闷闷不快,借机托起她的小脸,调转话题:“芍芍不是想在院子里养一窝兔子和两只猫儿吗?等天日再暖和些,厂督带你去聘狸奴好不好?”
陆芍拂开他的手,瞬目敛起一丝落寞。
“你连回府歇下的时辰都匀不出来,怎还有空带我去聘狸奴?”
算起时日,自寒食节之后,她已经许久未同厂督同床共枕。夜里辗转醒时,身侧的褥子空荡荡的,冰凉一片。
她能发现厂督好几次动情,却在兴致起时回回隐忍克制。最多也只是将她揽在怀里,好言好语地哄她睡着。
饶是她再笨拙,也能察觉出不对劲儿来,又因这几日总是忙于绣坊和王氏的事,待旁的事便分心不少,确实没有细想,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靳濯元见她跪坐在榻上,一张小脸黯然凝神,便开口问道:“在想甚么?”
她垂着脑袋自顾自地把玩着手里的绫绢,薄粉的指盖勾着绫绢上的丝线。而那张绫绢似乎存心同她作对,被指盖勾起的经纬胡乱缠在她的指缝上,嵌在里头,掐着肉,很快在指甲边缘溢出些血丝来。
靳濯元一眼瞧见那抹猩红,立马拿来帨巾替她擦去,然而饶有耐性地将勾在指甲边缘的丝线一圈圈地解开:“那些个狐绒不够你揪,现在勾起织品来了。照这样下去,铺子里头的营生还不够你玩的。”
陆芍抿了抿嘴,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的指缝,眸底笼起水雾,金豆子一颗颗地砸在靳濯元的手背上。
温热的触感在刺冷的手背蔓延,他心口骤然抽疼:“怎么了?”
本来也不觉得多委屈,瞧见眼前之人忽地蹲下身子,素来端稳的手,胡乱地裹着帨巾,小心翼翼地替她擦眼泪,她的情绪似乎有了宣泄的口子,伸手推了他一把。
“你是不是外头有人了?”
靳濯元回府时,未及换衣裳,身上仍是那件能威慑住人的坐蟒红袍,他跌坐在在地,双手撑着地,场面很是怪异。
倘或此时,福来和诚顺冲撞进来瞧见这幅场面,恐怕连腿都打不直。
兴许是被她这无厘头的话气着,他站起身,掸去衣裳的尘垢,语气也重了几分:“胡说甚么?”
“那你怎么日日躲着我,不愿见我。”
他气笑了:“我哪里躲着你?”
“甚么奏本朱批,你捅了朝臣的马蜂窝不成,哪里有这么多事要料理?你就是不愿见我,也别三五天都用同一个借口敷衍我...”
她语气渐软,后边的话逐渐被自己的哭噎声遮覆,慢慢地只能听见委屈的尾音。
一声声轻飘飘的娇音,于他而言却是难捱的钝刀子,比着心口,一下下地推入肌理。
靳濯元浑身僵直,想弯下身子去劝哄,却不知该说些甚么,静默半晌,妥协道:“那我今夜不走了。”
陆芍抬起哭红的眸子,只觉得厂督这个榆木脑袋,平日里不是仗着审讯的本事很能洞察人心吗?怎么今日的如何点拨也不开窍。
她急得发慌,鼓足勇气问道:“陈姨娘说你待我好,大姐姐说你喜欢我,我听久了,会信以为真的。厂督,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靳濯元指尖抚着陆芍沾了湿意的雪腮,喉间一哽,软骨上下滑动。
他薄唇微张,似要说些甚么,然而过往不堪的旧事铺天盖地地倾倒而来,压得他喘不上气,说不出话。
就像是站在深渊巨口的边缘,他不敢让陆芍接近,生怕一个不慎,牵连她迈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所以只能无限地将她推开。
而陆芍却像洞穿他的心思,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不许他逃离。
“你若是喜欢我,便好生喜欢着。你不要不喜欢我了,还来招惹我,我比不得你定性好,我会遭不住诱惑,会喜欢上你。你不是问我有没有一点点喜欢你,我喜欢的。”
“你说什么?”
像在湖面砸落一块巨石,靳濯元猛地抬眸,恰有有春日夏初最恣意的日光流转进屋子,照在他瓷白色的脸上,一时间春风融雪,寒木春华。
她小嘴一张一合,倒豆子似的说个不停。生怕厂督没听明白,复又强调了一回:“而且很喜欢很喜欢。”
靳濯元心里苦涩一点点蔓延,却被雀跃半道覆盖,他双手托起陆芍,将她抱至小炕桌上,抽出她攥在掌心的衣袖,替她拭泪:“我这样的人,有甚么值得你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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