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凌萧眼前的这个人完全是崩溃的,崩溃到气度仪表统统崩塌,甚至连他最引以为傲的理智都岌岌可危。
他显然是怕得厉害,全身都在瑟瑟发抖,又被强烈的悔意折磨着,整个人失魂落魄,惶惑不安。
白皙的皮肤下青筋隐隐可见,如玉面颊被滚烫的眼泪灼得通红,仿若一尊脆弱的琉璃瓶,轻轻一握就会分崩离析。
这副几乎魔怔的模样让凌萧大为震动,他又动了动手腕,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扯地他动了一下。
“唔……”动作太大,牵动了伤口,他没忍住,发出轻轻一声闷哼,额上瞬间被冷汗覆盖了。
“怎么了?”沈青阮猛地抬头,双目通红,一张脸哭得花猫一般。
凌萧原本甚是痛苦,见到他的模样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怎么跟你妹妹越来越像……”他伸出右手,用手背上的纱布在他脸上蹭了蹭,“哭什么哭,什么大不了的事,做什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沈青阮怔怔地望着他,一任粗糙的纱布在自己脸上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胡乱游走。
擦了几把,不但没把眼泪擦干,反而把他脸上弄得更花了。还好他自己看不见,凌萧心道,讪讪地把手撤了回来。
见沈青阮久久不语,他也静静地与他对视了一会儿,俄顷,温言道:“干吗总是一出事就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杜鹃伤我你内疚,钱嬷嬷伤我你又内疚……青阮,我说过,此次来虞州是出自我本心自愿。
闻言,沈青阮呆了一下。秀美的眼中渐渐蒙上痛苦之色,纤长的睫毛眨了眨,他一头扑倒在床沿,崩溃痛哭了起来。
“内疚算什么……我才不内疚。你要是死了,我就夜夜笙歌,花天酒地。我要让你在地底下看着我,看着我过得多么快活,然后再活活羡慕死一次!让你后悔这么轻易就离开人世,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墨黑的长发胡乱披散在肩头,因为疾奔而松垮的发髻随着他的抽噎上下抖动着。
即便痛哭也压抑着,只发出小兽一般的「呜呜」声,就连斥责都是温柔的,却越发让人觉得难过。
“别哭了。”半晌,凌萧道。
沈青阮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忍住哽咽。可一抬起眼来,看见凌萧苍白的脸,他的眼眶就又红了起来。
见他又要把头埋回去哭,凌萧一把扯住他的衣袖,望着他,认真道:“青阮,你看着我。我没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还活着。青阮,我没事,我还活着。”
“嗯!”沈青阮终于发出一道像样的人声,轻轻哽咽了几下,发出悠然一声长叹。
他抽了抽鼻子,又指了指外面,道:“我已经托人……叫了医官……很快……很快……”
凌萧点了点头。
“很快……就过来了……”沈青阮哽了几下,还是把话说完了。
凌萧沉吟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睛小心道:“我听钟祈之说,钱嬷嬷死了。”
听到这个名字,沈青阮的眼眶又红了。他忍了好几下,才张口道:“瑰园起火,嬷嬷……嬷嬷被烧死了……”
“那瑰园里的东西呢?”凌萧问。
“都烧成了灰烬。”沈青阮道,“阁楼也塌了,母亲生前住了三年的院子,一夕之间,不复存在……”
“都没了吗?”凌萧想起那百余幅画像,心狠狠地疼了起来。
“没了。”沈青阮低下了头。
凌萧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听他叹气,沈青阮又抬起头来。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凌萧垂下眼眸,掩住了心底的情绪。
“是啊,的确可惜。”沈青阮也叹了一声,“不过我与母亲相伴十三载,历历过往都在心里,你也不需太为我难过。”
凌萧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不光为你,也为我自己。”
“为你?”沈青阮茫然地看着他。
闻言,凌萧眉心一紧,抬起头来,莫名地看了他一眼。
二人对视片刻,凌萧心下一动:“你不知道瑰园里有什么?”
沈青阮愣了一下:“我知道啊……我也在那里住过。”
凌萧想了一下,又问:“那你可知瑰园的阁楼里放着什么?”
“阁楼里放着什么?”沈青阮似是有些奇怪于他的问题,但想了想,还是老实答道,“我记不太清楚了。但一定有一张床,床不大,只供母亲一个人睡。”
他哽了一下。
“床头大概放着一只矮脚橱,床尾是一扇屏风,上面绣的是千里冰封图,是母亲的陪嫁,她尚未出阁之时亲手绣的。”
“窗边……窗边好像是一个妆奁台子。我记得母亲有时会坐在那里照镜子,有时候想事情想出了神,一照就是一天……”
“其余的……”他捏了捏眉心,“其余还有什么我就真的记不清了。时隔多年,很多细节都模糊了……”
“没有画吗?”凌萧道。
“画?”沈青阮一愣。
“对……”凌萧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令堂是丹青圣手,她平日里不爱作画吗?”
“作画……”沈青阮皱眉回忆了一下,“是了,我记得那些日子里,有时候她心情烦躁,常常自己把自己锁在屋内。有几次我让阿吉上去偷看,阿吉回来都说母亲在画画。但她个子太矮,画的什么她看不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