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来不及了,血液流失的速度远比他想象得快。他的头仰在一个绝望的角度,从此处望上去,只能看见一张白皙清瘦的下颌。
“你……”他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然而刚刚伸到一半,那只手就因为力竭而坠到了地上。如同他的主人,苍白无力,再没有了生息。
那双长靴又在他身边停了一会儿,直到他眼中的光芒尽数消散,靴尖才轻轻一动,却不是向着幽黑的山腹,而是向左一转,又跨出门槛,向着山下缓缓离去。
在他身后,巨大的山门豁然开,门边散落着三十具冰冷的尸体。
尸身下洇出团团暗红,浑浊的血水冲开沙石,凝聚成千万条溪流,在花草的茎叶间隐秘地渗透下去
第483章
火树银花不夜天
两个时辰前,戌时的梆子声刚过,只听「嗖」的一声,一束赤红的花火窜到半空,接着爆发成一个巨大的圆球。「砰」的一声巨响,瞬间被虞水两岸的欢呼声淹没了。
百姓们穿着崭新的花衣裳,牵着手,唱着歌,围着丛丛篝火跳起了古老的祝酒舞。
其中一个篝火旁的笑闹声最为响亮,那是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就聚在芙蓉楼前,俱是一身黑布短打,毫不吝惜地展示着手臂和小腿上遒劲的肌肉。
他们背后还背着砍柴用的砍刀,像是农忙归来尚未来得及收拾,就忙不迭地赶过来载歌载舞了。
相邻的几个篝火圈子里多是豆蔻年华的少女,一面跳着舞,一面偷眼瞧着这群汉子,目光在他们小麦色的皮肤和隆起的胸肌上看了又看,不时低语几句,爆发出阵阵娇笑。
方才那一束大红色的烟花过后,虞水两岸便「噼噼啪啪」斗起了彩。
这是多少年的传统了,每逢千觞节,河两岸的新城和老城总要用烟花打一场硝烟四起的战斗,看看这一年谁积累的家底更厚。
去年新城的烟火燃了两个时辰,直到子时正,巡防的官兵怕起火,勒令停止才告一段落。
老城被他们生生压了一头,听说已经筹谋了好几个月,要报这一箭之仇。如此一来,不知今年的烟火又会是何等盛况。
码头上的船工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帮忙搬运着一箱又一箱的焰火。插科谩骂声此起彼伏,闹得狠了就连漫天的「砰砰」声都盖不住。
但里面也有格外尽职尽责的,只闷头抱着手中的木箱来回运送,目不斜视,不参与身边人的笑闹,对岸上百姓的欢呼更是漠不关心。
渐渐地,水边的烟花已经燃放殆尽。监工掐算着时辰,对身后两人打了个手势。
二人得令,猫着腰钻进一旁的黑暗里,抱出一箱格外硕大的焰火。
监工低头看了看,对他们点了点头。二人便将箱子放到水边一块凸出的大石上,点燃了引信。
「嗖」的一声尖啸,在附近百姓惊疑的注视下,一束诡秘的宝蓝色的花火窜上了夜空。
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砰」在半空炸响。巨大的蓝色凤凰花铺满天幕,在一众红黄交错的花火中无端高贵艳丽。
“哇!”众人先是被巨响吓了一跳,但紧接着就欢腾起来。两岸犹如煮沸了一般,果真是好一片盛世升平。
就在这连天的火树银花之下,芙蓉浦和殒剑山下的树林里忽然窜出上百条暗影。
暗影披坚执锐,一拨向着芙蓉楼,一拨直冲殒剑山,刀光剑影间,已经杀出了两条血路。
“啊!”
“救命!”
“杀人了!”
嚎啕哀呼声立刻就被更为巨大的欢呼声淹没了,甚至没有人注意到方才还在篝火边载歌载舞的人已经倒在地上,变成一具具惨不忍睹的死尸。
直到暗影杀到芙蓉楼前,沉醉在硝石与酒香缠绵里的少女们才耸然梦醒,惊叫着仓皇逃窜。
方才还手拉着手,没心没肺高歌起舞的黑衣汉子们也齐齐停了下来,反手迅捷从后腰拔出砍刀,将腰身弯成进击的猎豹一般的姿态,然后找准几个薄弱点,朝着暗影的队伍冲了过去。
血肉横飞的肉搏战终于点燃了民众的恐慌,一传十十传百,恐慌就像是疫病,不可遏制地散播了出去。
两岸依旧喧嚣,只是由欢呼变成了哭嚎。百姓们以最为热闹的芙蓉楼为基点,仓皇向四周逃窜而去。
与此同时,殒剑山也遭受了相同程度的袭击。百来条刺客齐齐攻山,同训练有素的府兵纠缠在了一起。
混乱中,又是一只小小的蓝色凤凰花爆破在半空,与虞水两岸那一团团锦绣相比简直小家子气到寒酸。
但山顶迎客台上,正襟危坐的陈嘉运看到它却凛然一动,给下手的魏永澄递了个眼色。
魏永澄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抬手招过一个人来,低声嘱咐了几句。
那人领命,迅速从袖中掏出一根小小的竹筒,斜向上对着半空射了出去。也是一个同等大小的烟花,只不过这次是暗红的腊梅。
梅花在被烟火映得如同白昼的夜空中堪堪印了个影儿就随风散去了,而蹲守在山门外树林中静待指令的府兵们却立刻全神贯注起来。
梅乃凛冬之主,苦寒不折其骨。殒剑山即将迎来一场苦寒,他们则是守山的腊梅,理当不畏险阻,不折傲骨,誓死捍卫家园。
“哼,梅花?梅花香自苦寒来呢?”刺史府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将军轻蔑一笑,对前来报信的心腹道,“这种煽情的把戏不是他的风格,看这老气横秋的做派,大概又是他那条姓魏的走狗。啧啧,真是不容易,断了腿的狗还不忘主人的使唤,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千里迢迢过来送死!好啊,那咱们就送他一程,也好让他赶快去地底下,跟他那个心心念念的大小姐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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