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翊一直气定神闲地看着这双脚,于是棺材盖这样一开,景翊清楚地看到这双脚上方修长的腿,腿的尽头饱满的臀,臀上方线条均匀的腰背,脖颈,以及一个剃光了头发之后锃光瓦亮的后脑勺。
景翊一愣。
“这是个……僧人?”
冷月沉着脸摇头,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未必。”
未必?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俗家人哪有把头发剃成这样的?
景翊还迷糊着,冷月已道,“我把他翻过来,你记得,只看脸,不要往别的地方看。”
景翊实在想象不出来,一个从背面看起来如此赏心悦目的人,正面能可怕成什么样?
在他认识的年轻男人里,还没有哪个是背影风华绝代,正面惨绝人寰的。
于是景翊坦然地点了点头。
冷月又叮嘱了一遍只能看脸之后,终于探下手去扶住尸体冰冷的两肩,使了些力气,把尸体朝着景翊翻开了一些。
目光落在尸体面孔上的一霎,景翊一愕,无声地倒吸了一口气。
“小月……这人,你也认识。”
他认识,她也认识?
冷月和景翊分站在棺材不同的两侧,冷月只把尸体往上翻开了一点点,从她的角度还不能看到尸体的正脸,听到景翊这一句,冷月一怔,顺手就把尸体又翻开了些。
冷月还没来得及看到尸体的脸,景翊已经一嗓子嚎出来了。
瓢泼大雨里,这样的一嗓子实在让人有些慎得慌。
冷月手一松,尸体又无声地趴回了远处。
“他,他……他肚子……”景翊像是见鬼了一样,脸色煞白一片,舌头打结得半天没说出一句囫囵话来。
冷月默叹,“告诉你了别往下看……”
冷月虽还没看到尸体的正脸,但有一样她是比景翊清楚的,那就是这个人的死状。
这个人之所以干净,不是因为给他收尸的人帮他清洗了身子,而是杀他的那个人在动手之前,先把他洗净,剃毛,然后由上腹入刀,一路割到小腹底端,从这个大口子里把肚膛和胸膛里所有的零碎全掏干净,再浸洗到不剩一丝血水,就像……
肉铺里宰杀好挂在墙上待卖的整猪。
只是,猪被开膛破肚的时候往往已经咽气了,而这人被剖开的时候还是活着的,甚至是意识清醒的。
而且,这人也不会被挂在墙上,而是在夜里被悄悄地放在家门口,第二天清早家门一开,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一时间两人谁也没出声,外面的雨似乎又急了几分。
景翊半晌才回过神来,蓦然意识到一件事,“听说……萧允德的死状格外干净,像是……像是宰好洗干净的猪肉……是不是就跟这个一样?”
冷月默默地点头。
不然,她经手的尸体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怎么会轻易被吓得手脚冰凉,冷汗层出呢。
景翊这才明白冷月方才所谓的“差不多,只差个名字”是个什么意思。
“其实,”冷月看着眼前这个光洁美好的后半身,红唇轻抿,“他不是第二个,是第四个,在萧允德之前已经有过两个了。”
“……还有两个?!”
“嗯……”冷月淡淡地道,“昨天早晨京兆尹火急火燎地去见王爷,不是为了萧允德的事儿挤兑我,而是奉王爷的命令,把他手上那两具尸体移交给我。”
“那两个……都是什么人?”
冷月犹豫了一下,只道,“一个富商家的儿子,一个大官家的儿子。”说罢,指了指俯卧在棺中毫无生气的人,“这个是什么人?”
“这个人……”景翊也犹豫了一下,“你前天刚见过。”
前天……
她前天实在见过不少她认得且景翊也认得的人。
“在哪儿见的?”
景翊缓缓吐出一口气,抬起目光深深地看向冷月,苦笑,“在买乌龟的地方。”
☆、第30章 蒜泥白肉(五)
买乌龟的地方。
景翊认得,她也见过的人。
“是那个……”冷月愕然地看着棺中的人,难怪,一眼看过去,总觉得这副身架子有点儿似曾相识的感觉,“那个大理寺新来的官员?”
景翊点头,“他还是苏州茶商成儒的小儿子,成珣。”
成儒这个名字冷月听过,这是当朝最有名的茶商,苏州人士,商号成记茶庄在苏州,人也从不离开苏州,却在几年前悄没声地把生意做到了皇上家门口,据说,近几年皇上放着各地进贡的各样好茶不喝,偏偏就喜欢成家的茶。
冷月在安王府喝过成家的茶,觉得跟城门口凉棚下面卖的大碗茶没什么区别,事实上,景翊常喝的那种几乎和金子等价的太平猴魁,她也都当是大碗茶喝的。
不过,安王爷喜欢成家的茶,朝中最为养尊处优的瑞王爷萧瑾璃也喜欢成家的茶,连口味向来刁钻古怪的景老爷子也酷爱成家的茶,于是眼下的京城里,喝成家的茶是一件很往自己脸上贴金的事儿。
贴金归贴金,商人终归是商人。
一个商人的儿子怎么有资格进大理寺为官?
冷月皱了皱眉头,“你跟他熟吗?”
“我跟他家的茶叶更熟一点儿。”
“你知道他家在那儿吗?”
景翊点头,“我去他家吃过一回饭,离大宅还挺近的,翻几个房顶就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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