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秀顿了顿,景翊忍不住接道,“哭了?”
不等神秀回答,冷月若有所悟地挑起眉梢,提起一口气,笃定地接道,“摔了。”
神秀展颜一笑,对着冷月立掌宣了声佛号,“冷施主果真巾帼不让须眉。”
他就知道……
一时间,神秀和冷月两个练家子只觉得眼前灰影一动,谁也没看清景翊是如何从盘坐的姿势出发,瞬间从床上蹦到地上的,只见景翊双目圆睁印堂发乌地站在地上,要不是他刚刚吃饱,这会儿估计就要冲出去把王拓活剥然后生吞了。
“他把那瓶子……摔了?!”
这不仅仅是把他狠狠拍死在了河滩上,分明是已经把他拍到河泥里面去了,一口烂泥堵在心口,咽不下去,吐不出来,生生把景翊憋得两眼发红。
冷月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挪到景翊身边,扯了扯景翊的袖子,用蚊子哼哼般的小声道,“那个,佛门里不是什么玩意儿都是空的吗,有也是没有,没有也是有啥的……没事儿没事儿……”
这里毕竟是佛门净地,神秀毕竟是个出家人,就是再怎么武艺高强也不会轻易跟人动手,倒是景翊,全然一副恨不得立马逮个什么人咬咬的模样……
咬谁,她也不能让他咬神秀。
神秀身上的疑团多得像是深山老林里老猴身上的虱子一样,依当朝刑律,景翊身为大理寺少卿,要是一不留神跟这种老猴动了手,他日把老猴按到地上摘虱子的时候,景翊身上的皮毛恐怕也难逃一劫。
景翊可以挨罚,但绝不能挨查。
至少眼下还不能。
只是冷月一急之下忘了一点,神秀是有深厚的内家修为的,墙外面的风吹草动他兴许都能轻而易举地觉察到,何况是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低语呢……
于是,景翊还欲哭无泪着,神秀已含笑道,“冷施主此言,可证冷施主真乃有佛缘有慧根之人。”
“……”
神秀似乎丝毫没有觉察到景翊那种由内而外贯彻全身的抓狂感,稳稳当当地站在原地,脚下纹丝不动,依然慈悲的目光越过冷月的肩头落在景翊脸上,也不知是发烧还是激动,景翊俊美脸上飘着两朵明艳艳的红晕,煞是赏心悦目。
神秀悠悠地道,“我还有话尚未说完,师弟莫先急着难过。”
依京官们说话的习惯,这话后面往往跟着一句转机,景翊不禁松了半口气,鉴于说这话的人是个从小在庙里长大的和尚,景翊就只敢松了前半口。
“还有什么?”
神秀像是说书先生憋着劲儿要讲一个让全场爆笑如雷的段子似的,自己明明觉得好笑,却又不能提前笑出来,于是语调虽然还平平顺顺的,嘴角已不由自主地上翘了。
“还有,王拓施主激动之下把那瓶子砸得只剩下一堆手指甲大小的碎渣,还是没能找到与张老五身体有关的部分,师父无奈之下只得把你供了出来……王拓施主的意思是,他想在抄经开始之前就此事与你聊聊。”
神秀说罢,看着景翊黑红相间的脸色,欣慰地宣了声佛号,温声劝道,“等见过王拓施主,师弟再难过也不迟嘛。”
“……”
冷月默默往旁边挪了一步,离景翊远了些许。
这回景翊就是扑上去咬死他,她也不拦着了。
她知道的跟神佛菩萨之类有关的话不多,有两句记得最清楚——善恶到头终有报,贱人自有天收。
时候要是到了,她就是想拦也拦不住不是?
她这么一挪,神秀的目光竟也随她挪了过去,对着她颔首立掌,颇真诚地道,“贫僧以为,如有位菩萨在侧,王拓施主兴许会与师弟聊得和气一些……我佛慈悲。”
冷月微微一怔,转头看向景翊,对上景翊那副脸色,着实有点儿担心王拓的安危。
“这样吧,”冷月好以整暇,缓缓吐纳,“这会儿寺里人来人往的,我到他房里去恐怕不大方便,劳烦神秀大师再跑一趟,跟王拓说一声,就说我俩在这房里等他,让他一个人悄悄过来。”
神秀没应声,转眼看向一脑门儿官司的景翊。
瓶子砸都砸了,还能怎么办……
景翊对着神秀有气无力地念了声“阿弥陀佛”,“有劳师兄了……”
“师弟客气了。”
神秀说罢,走到衣柜前取出一套干净的僧衣和几样零碎物件,打在一个布包里,准备把话带给王拓之后就去沐浴熏香,路过桌边的时候,神秀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桌上的茶壶,转头对景翊淡淡地道,“不是什么好茶叶,茶凉了就别再续了,茶叶在抽屉里,泡壶新的吧。”
直到神秀带着那道客气的微笑走出去,景翊才轻轻皱起眉头,转过身去深深看向桌上的茶具。
“小月……”目光触及那些茶具,景翊的眉宇间已全然不见了那种恨不得逮谁咬谁的神色,声音轻缓而沉,听得冷月一怔,“你听出来没有,神秀好像是想跟咱们说点儿什么。”
冷月茫然摇头,但凡沾着这种“好像”的事儿,她的脑子都远比不上景翊的那颗灵光,何况,现在那颗脑袋还卸去了发丝的束缚,恐怕转悠起来比以前更加灵光了。
“他想说什么?”
景翊轻轻摇头,“反正跟茶叶有关。”
景翊低声说着,走到神秀刚才示意他的抽屉前,刚要伸出开抽屉,就被闪身过来的冷月拦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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