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奋战在疆场上的英雄人人皆知,人人称颂,他却是一个人在这里为了一场永远不可能公之于众的战役而默默苦熬,熬不过就是生生世世的乱臣贼子的骂名,熬过了也不过就是无罪开释,见惯了冤假错案的老百姓又怎么会为一次看似合情合理的软禁而夸他些什么。
兴许在那些已在景翊冒死调换茶罐之间被保下性命的人里,就有人这会儿正窝在高床软枕间,对怀里的美人不痛不痒地说着景四公子的风凉话。
什么景四公子就是个绣花枕头之类的话,她原先在心里也是有那么些认同的,毕竟在她看上他的那个年纪,同龄的男孩们都是枕头,好歹他还是绣了花的。
如今……
同龄的男孩们多半还是枕头,而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不声不响地变成金镶玉了,只是始终没舍得扔掉那层被她喜欢上的绣花枕头皮罢了。
冷月心里想着,嘴上不由自主地嘟囔了出声,“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
冷月意识到脑子里想的事儿竟嘟囔出声的时候已经晚了,景翊已抬起了眼皮,那束可以洞穿人心的目光落在冷月薄薄的脸皮上,登时激起一片诱人的红晕,把景翊看得一阵莫名其妙,禁不住追问,“你没发现什么?”
“你脑袋好像不是特别圆。”
“……”
赶在景翊发现她这话是临时抓词之前,冷月手上稍稍多使了些力气,景翊吃痛之下轻哼了一下,皱了皱眉头,又把眼睛闭起来了。
冷月手上有条有理的揉着,心里却还扑腾得厉害,看着安然闭目枕在她腿上的人,有些好像隔了几辈子的事蓦然拉回到眼前,心里一动,禁不住低声道,“我还有件事想问你……”
景翊像是被揉舒服的猫一样,也不睁眼,只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慵懒的轻哼,算作听见了的回应。
“我记得你说过,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嫁给你……”
冷月清晰地感觉到枕在她腿上的这颗脑袋僵了一下,又放松了下来,但景翊到底还是没有睁开眼睛,这回甚至连哼都懒得哼了。
冷月只当他是脑仁里疼得发昏一时想不起来,提醒道,“就是中秋那天晚上,你醉得乱七八糟的时候说的,还谢我……”
景翊又闭着眼轻哼了一声,算是一声“记得”。
“你真的知道?”
景翊半晌没出声,冷月几乎以为他是睡着了的时候,景翊才闭着眼睛轻如梦呓地道,“你让我去后院种黄瓜那晚,风有点儿大,我怕你睡觉忘关窗户,溜去看了一眼……”
冷月手指一僵,差点儿真在景翊的脑袋上戳出个坑来。
“唔——”
景翊一声吃痛的惨嚎刚起了个头,就被冷月一把捂了回去。
有人进院来了。
冷月静定地对景翊使了个噤声的眼色,把景翊的脑袋从自己的腿上挪回到枕头上,利落地给他塞好被子,给自己整好衣衫,抄起搁在床头的空碗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景翊闭目躺在床上,苦笑着轻浅一叹。
这兴许会是他这辈子最后悔说出来的一个知道吧……
冷月拿着空碗走出去的时候,齐叔正走到庭院正中,见冷月从里出来,齐叔就地站定,一团和气地微笑着,待冷月走近来,才压低着声音客客气气地道,“姑娘吃好了?”
“谢谢管家老爷,多少还是有点儿难吃,剩了半碗拿给景四公子当人情了。”冷月气定神闲地说着,把碗往齐叔手上一递,像模像样地打拍了一下一干二净的手心,带着几分不耐道,“折腾这么一宿,都没落着闭闭眼,我得找冷将军还还价了。”
齐叔带着满目的理解点了点头,“冷将军承诺给姑娘九百两,对吧?”
冷月点头,“对。”
齐叔伸手摸进怀里,摸出两张五百两的银票,笑眯眯地递给冷月,“姑娘辛苦了,一千两,姑娘收好。”
冷月猜,这想必是齐叔昨晚见她是个要钱不要脸的主儿,想使银子把她留下来,于是冷月玉手一伸,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揣进怀里,“谢谢管家大人。”
谢罢,冷月起脚就往外走,看得齐叔狠狠一愣,待冷月擦肩从他身边绕过去了,齐叔才反应过来,赶忙追上两步,在院门口把冷月拦了下来。
“姑娘……”齐叔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你的工钱在下已付过了,姑娘还要去哪儿?”
“工钱?”冷月夸张地皱起眉头,“雇我来办差的是冷将军,工钱当然是她给我,你给我什么工钱?”
齐叔的印堂隐隐有些发黑,“你刚刚收了银票,可不要赖账。”
“我怎么就赖账了?”冷月一下子把嗓门提高了一度,还一声比一声高,“你给我的时候说是工钱了吗,你不是说我辛苦了吗,你给我钱我不拿,我傻吗?”
这才叫要钱不要脸嘛。
齐叔生怕被房中之人听见,一急之下慌得连连摆手,愣是让守门的军士能多快就多快地把冷月请出去了。
等在门口的冷嫣见冷月是被军士押出来的,心里狠狠颤了一下,但第二眼落在冷月那张明显在憋笑的脸上,颤抖就一下子升到了嘴角上。
打马走出老远,冷嫣才冷着脸道,“你钻到狼窝里还有闲心瞎折腾?”
自打昨夜进京城城门以来,冷月的心情还没有哪一刻能赶得过现在这么轻松。冷月带着一道由内而外的笑容,轻描淡写地道,“我没惹狼,就踹了几脚看门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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