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拽着她的袖子要跑,可是两个人脚程如何快得过身后的朴刀汉子?
眼见身后的贼人要追上了,姜曳珠急得面色发白,忽然松开了裴迎的手腕。
他是主动松开的,等裴迎跑出去几步,转头,疑惑地望着他,催他,可他站在原地不走。
姜曳珠笑道:“裴迎,本公子自有妙计,你先跑,回去给老祖宗通风报信,叫老祖宗提防昭王,赶紧派人来救我,拿上家伙,狠狠处死这帮贼人,你话可要说利索些,报本公子的名讳,盛京城没人敢拦你。”
他以为她没听懂,于是语重心长,拍了拍她的手:“虽然你粗笨不堪,记性极差,但没工夫跟你重复一遍了,本公子的性命可都在你手里了,愣着干嘛,跑啊!”
她很倔,推搡不动,抬头。
“要跑一起跑。”
一双眼眸黑得发亮,瞧得他心慌。
他吓唬她,板起个脸:“裴迎!是不是非要逼本公子生气!”
虚张声势的纸老虎,他这副杀气腾腾的姿态,配上一张狼狈小黑脸,煞是可笑。
姜曳珠叹气:这蠢妞怎么就不明白,两个人都跑不掉的!
他生来贪生怕死,可是不愿在裴迎面前叫她看低。
姜曳珠着急了,怒气涨得满面通红:“裴迎,本公子是姜家嫡子,千年世家,姑母乃是贵妃,老祖宗是当朝首辅,圣眷正隆,这帮人,只要钱,不敢要我的命,他们敢伤我毫毛,老祖宗会杀得他们断子绝孙。”
“你以为本公子的命跟你这个蠢妞一样吗!没人敢杀我,你怎么就是不信,你只要报本公子名讳,整个大骊都得来救我!速去,速去啊!”
裴迎蓦然哭了,可是昭王连皇帝都敢杀,怎么不敢杀他姜曳珠,她一面抹泪,一面死死站在原地。
她以为姜曳珠没力气了,可他推开她的力气极大。
往年他总是倚仗男子的力气,将她禁锢在墙边欺负她,他从没有推开过她。
她怔怔回头,莫名其妙,神使鬼差,就说了一句话:“你家给长孙媳妇的玉坠,找不回来了。”
他沉默,嗤笑一声:“找不回来就找不回来呗,那能怎么办?”
裴家有什么可以赔给他的吗?除了她,他什么也瞧不上眼。
裴迎的心绪纷乱,一下子想起了许多事情,她屡屡弄得他头破血流,却从未在朝堂中听见一声告状,他闯进殿内,将中了媚毒的她救下。
以及……在大船驶过自己面前时,他在船头负手而立,一眼不敢看她。
她眼眸中闪过刹那困惑,藏在心底一直想问却又觉得百般无聊的问题,最终,她还是问了,诧异又试探的语气。
“姜曳珠,你……你该不会喜欢我吧?”
姜曳珠一愣。
他便是从这句问话里,得知她对他真的没有一丝心意。
不扭捏,也不羞涩,坦坦荡荡,豁达又疑惑地问了,她自以为对他十分了解,那她又何必问这句话呢,故意见他出丑丧脸吗?
乌云退却,一道银河漫天。
杨柳庄子外的湖泊格外旷寥寂静,他不说话,呼吸与风声俱清晰无比。
影影约约,似乎能听到人味儿,每隔一个时辰,有一手拿着锣,一手拿着梆的更夫,边敲打边喊话,夏日是“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冬日就成了“天寒地冻,保暖添衣”。
从遥远的庄子里,他听到这样的人味儿。
矜贵傲慢的小公子,心底一直渴盼的小家小户。
即便在每个时辰的间隙,庄子也绝不寂静,常常能听到狗叫声,呼噜声,以及两口子吵架的声音。
他也想过跟她搂在热被窝里吵架。
姜曳珠安静得有些不正常,仿佛有人用幕布笼罩了这一片小天地,将所有的声响都隔绝了。
他终于艰难地启口了,缓缓牵起嘴角,恢复了中气。
“裴迎,你放狗屁!”他咬牙切齿。
他一口否决喜欢她,这就是他的答案,这张乌漆八糟的脸庞上,绽出一丝冷笑,倨傲又高高在上。
这才是她熟识的姜曳珠,裴迎松了口气。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焦急地喊:“狗娘养的你快滚!”
他知道骂裴迎的娘才能让她滚,因为裴迎打小没娘。
况且,她不是要找她夫君吗?若是去晚了,陈敏终说不定就死了。
裴迎被惊醒,她要回去……殿下还在城里等她,想到这里,她掉头就跑。
“那,你自己多保重!”她说。
身后的人既庆幸,心底又空落落的。
寒风似箭,携呼啸风声,棘针一样刺入肌骨。
火势如龙蛇随风四处乱窜,发了疯似的啃咬干枯芦苇,眨眼间淹没一片,烧得青山失色,远远一望,只见焦臭黑烟滚滚,自山河一线升腾。
裴迎被震住了,这便是姜曳珠的法子?
他有火折子,索性放了火,将贼人隔挡开,可是火不长眼,哪里能分辨界限?瞬间将芦花从团团围住了。
浓云直迫地面,山林颤颤巍巍,火光蹿跳,兴奋地撕扯夜色,裴迎捂住口鼻,瞳仁里只剩下红色,
什么是笨人,这就是笨人。
火海中,他转过头,轮廓随着浓烟忽隐忽现,衣袍飘带,下一刻被火舌吞没。
姜曳珠神情极安静,从未有过的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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