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话,本来相距约三五丈的邻舟忽然向他们靠过来,舟上坐着个修士装束的亡魂。
他毒蛇似地盯住冷嫣,目光中满是贪婪:“竟有凡人到这里来,天助我也……”
他狞笑着便倾身过来,竟似要越过船舷爬过来。
就在这时,封十一娘忽然像野兽一样窜过来,伏在船舷上,向那修士嘶声道:“你敢动她试试!”
她春葱似地手指变成钩子似地利爪,俏皮的虎牙眨眼间变长变尖,伸出口中,变作凶狠的獠牙,亲切温柔的双眼露出野兽般的凶光。
那修士迟疑了一下,退回自己舟中,迅速远离了他们。
封十一娘转过头时已变回了原样,她拍拍胸脯,长出了一口气:“幸好你遇到的是我,这里从来没有凡人,像你这样的魂魄很稀罕……”
冷嫣道:“多谢。”
封十一娘道:“不必同我客气,我第一眼见你便觉亲切,你把我当成自家姐姐就是了。”
顿了顿:“你一个凡人能到这里来,想必是有很深的执念了。”
她坐近了些,揽住冷嫣的肩头:“可是被男人辜负了?”
不等冷嫣回答,封十一娘便自顾自说道:“你别不好意思,我一看你便知道,因为我同你是一样的。”
她全然不在乎交浅言深,便把自己的遭遇和盘托出:“我本来在山中过得好好的,想修炼时便修炼,不想修炼,开开心心的就是一天,这样无忧无虑地过了五百多年,偏偏不知造了什么孽,那一日早晨去林子里采松子。”
她苦笑了一下,扶了扶鬓发:“要是早知道会遇见他,我就是馋死也不去采那把劳什子松子。接下去的事你肯定也猜到了,无非是那些俗套。我在林子里见到个重伤昏迷的男人,救了他,把他背回洞窟,替他治好了伤。”
她眼中像是起了雾:“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伤好了也无处可去,便留了下来。我们看对了眼,他也不嫌弃我是只狐妖,我们就对着月亮拜了拜,算是拜了天地。
“来年我生了一窝小狐狸,一共三只,两只像我,一只像他,三只都可漂亮了。他生得着实不差,不然我也不会看上他。
“我们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了三年,有一天我出去给小崽子们采松子……”
她自嘲地一笑,却有一颗泪滑落到腮边:“又是松子,我这辈子就折在松子上了,好不好笑?
“等我采完松子回家,那男人已经不在了,我的三只小崽子,排排地躺在石床上,身子还是暖的,可是……”
她哽咽了一下:“再也吃不成松子啦。”
冷嫣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沉默着。
封十一娘道:“我当然不能善罢甘休,于是千方百计去找那男人,找了几十年,总算让我找到了,他是天门宗宗主的嫡传弟子,与宗主千金订了婚约,那日他同门在山里找到了他,叫他想起了以前的事,便跟他们走了。”
“我问他为什么要杀了我的孩子,他说……”
封十一娘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他说,‘我当然不能留下三个孽种。’他还说,‘本来我顾念旧情饶你不死,没想到你还有脸找过来,那便休怪我绝情’……我便死在他刀下了……”
她摇了摇头:“你看,这些男人就是这样,为了娶那贱人,连自己都妻儿都杀……你说我能不能饶过他们?我一定要找他们报仇,杀光他们满门!”
她咬牙切齿地问道,神色几乎有些癫狂。
冷嫣道:“你打算怎么报仇?”
封十一娘道:“只要去求若木……”
她说到一半,忽然住口。
冷嫣道:“什么是若木?”
封十一娘犹豫了一下道:“若木是长在归墟之上的上古神木,只要求得祂的允诺,无论什么愿望都能达成。”
“无论什么愿望?”冷嫣问。
“大概吧。”封十一娘道。
冷嫣若有所思:“怎么才能得到祂的允诺?”
“我也是道听途说,不知底细,总要去了才知道,”封十一娘道,“啊呀,只顾着说话,”封十一娘突然直起身道,“月亮快要升起来了,你会行气么?赶紧打坐行气吧,到归墟还有好几天舟程,你这么虚弱可抵受不住。”
说话间一轮血红色的月亮升起在水面上,封十一娘盘腿坐正,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第8章
小舟平稳地行在水面上。弱水上没有日夜,只有一轮血月有时升,有时落,有时圆,有时缺。
时不时有别的小舟向他们靠近,那些魂魄总是来者不善,冲着冷嫣露出贪婪的笑容,不过全都被封十一娘逼退。
弱水无波,四周一片四寂,没有飞鸟与游鱼,血月落下的时候,封十一娘就来来回回讲她的凄惨遭遇,讲那男人的可恨,讲他的残忍无情,讲那三个孩子如何可怜,讲她要当着那负心汉的面,杀了他钟爱的道侣、恩师和同门,啖其心,食其髓,让他也尝一尝她的痛苦。
偶尔她也讲起她初遇男人的那个清晨,讲阳光如何穿过薄雾弥漫的松林。
冷嫣总是静静地听着,在她哭泣时并不安慰,在她愤怒时也不见同仇敌忾,封十一娘好奇地打探她的经历,她从来不说,只是道:“没什么值得道的。”
封十一娘只得悻悻地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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