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那之前,他需要先试一试那个复杂的阵法。
那位布阵的大能是个不世出的奇才,即便得到了全部传承,谢爻仍然忍不住由衷地感叹这阵法的精妙绝伦。
他用神识将石柱上古老的符文依次点亮,符文之间渐渐有灵力的游丝涌动起来,谢爻凝神屏息,如同穿针引线一般将杂乱无章的细丝编织成绚烂的图景,只有造化之功可堪与之比拟。
布阵用了他整整三个日夜,大功告成时,他的经脉几乎已经完全枯竭。
九根石柱被一张精密的网勾连在一起,祭台缓缓旋转,钉在祭台中央的雌冥妖发出痛苦的呻吟,大阵贪婪地汲取着一切能够汲取的力量,她的后背被祭台牢牢吸住,就像爬满了蛭虫。
谢爻端坐于阵中,缓缓闭上双眼,心中少女的模样渐渐清晰——他第一次尝试这阵法,并不知道大阵会将他带回到哪一日。
他感到眼前一黑,巨大的力量从四面八方压来,似要将他的骨头碾碎,压得他无法呼吸。
片刻后,痛苦窒息的感觉消失了,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熟悉的地方。
清涵崖,玄冰窟。
耳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那感觉却怪异而陌生,因为那是他自己的脚步声。
他来不及躲藏,便看见另一个自己走进来,怀中抱着不省人事的少女。
他蓦地意识到自己来到了哪一天。
三百多年前的谢爻对他视而不见,径直从他身旁走过,将怀中的少女轻轻放在冰床上。
谢爻意识到对方看不见他,也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便即走到玄冰床边,注视着双目紧阖的少女。
少女在昏睡中发出一声低低的抽噎,他下意识地向她伸出手,想要抚平她蹙起的眉心,手却径直穿过了她的身体。
谢爻明白过来,对于三百年前的他们来说,自己只是个看不见也摸不着,根本看不见的影子。
他蓦地意识到,那天夜里这玄冰窟里不止有他们两人,还有一个来自三百多年后的影子。
第126章
谢爻看着三百多年前的自己面无表情地端详了少女一会儿, 接着转身向门外走去,沉重的石门在他身后阖上,脚步声渐远。
谢爻知道他是去召集几位长老和夏侯俨等人前来清涵崖为他护法,待阵布好, 他就会亲手杀了嫣儿。
他跪坐在玄冰床前, 明知只是徒劳, 仍旧一遍一遍地唤着少女的名字, 想要将她唤醒。
可是醒来又如何?她根本无路可逃,他也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 少女终于醒转过来,惊醒的刹那,她失声喊出的却是“小师兄”,谢爻的心往下一沉。
三百年多年前杀死姬玉京时,他并不明白自己的愤怒和杀意缘何而起, 后来他才渐渐明白,他是如此嫉妒那个少年,嫉妒得发狂,那少年的存在就像一面镜子, 照出他的懦弱无耻和不堪, 他只有杀了他,砸碎那面镜子。
那本该是他, 该带着嫣儿义无反顾逃离的应该是他。
他看见冷嫣站起身走向矗立在洞窟中央的巨大玄冰, 他下意识地挡在她身前, 害怕她看见冰里的东西,可她的目光径直穿过了他的身体。
她看见了冰里郗子兰的魂魄, 她的眼神从茫然不解, 到惊恐, 再到恍然大悟,谢爻浑身僵硬,她绝望的目光把他钉在原地不能动弹。
熟悉的脚步声再次响起,那个男人不紧不慢地走到她身后,可她仍旧怔怔地望着冰里的魂魄,连有人走近都未察觉到。
谢爻不想再看,却又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这是他的嫣儿,不是心魔,不是幻梦,是真正存在于三百多年前的嫣儿。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不疾不徐地说出她即将到来的命运,那么淡漠,对她的恐惧和伤心全然无动于衷。
谢爻看着眼前这张如同镜像般的脸庞,竭力回想当时的感觉,却什么也想不起来。那一夜连记忆都是混沌模糊的,那一夜的她就像水中破碎的月影,她的话语和哭泣是一片凌乱嘈杂的水声,他仿佛身处一个无形的茧中,一切感觉都被隔绝,只是按部就班地做着他“该做”的事。
从他将嫣儿带到玄冰窟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内里其实已经死了,从那时起他只是一个傀儡,一具行尸走肉。
只有在她为姬玉京痛哭的时候,他那死气沉沉的眼睛里才泛起一点嫉妒的反照。
少女安静地接受了一切,她只是小心翼翼地问他:“仙尊,我还会有来世么?”
谢爻的心脏骤然缩紧,寒意侵入肺腑,让他无法呼吸。
男人的声音更冷:“我不能让子兰沾上因果。”
谢爻望着男人空洞的双眼,他平生从未这样恨过一个人,恨得只想将他千刀万剐,他下意识地想拔剑,却发现腰间空空如也,可追不在。
即便剑在,他也杀不了眼前的男人,他只是一道来自三百年后的影子,他的“可追”追不回逝去的时光。
他颓然地垂下手,看着少女紧抿着唇,连啜泣都不敢发出声音。
他很想将她搂在怀里,拍拍她的后背,告诉她别害怕,师父会保护你,可是他做不到,那个刽子手正是他自己。
他看见自己取出沾着她鲜血的血菩提,平静地感谢她为他找来这用来夺她躯壳的邪物。
他看着血菩提钻进她的心口,她疼得直抽冷气,眼泪不断地淌下来,而那男人还像授课一般耐心地解释邪物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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