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开了个头,风承熙扔了一块帕子过来,“擦擦汗吧。”
四个字简简单单,既不似之前闯后院的杀气腾腾,也不似方才罢官时不怀好意的奚落。
叶汝真莫名有种感觉——这四个字里,才是帝王冷厉华衣之下,真正的风承熙。
转即便觉得自己多想了。
风承熙大约是从小学戏学得好,简直有一千张面孔,轻佻洒脱天真冷漠狠辣无情,他一个人就能全演完,哪里来的真正的他?明明个个都是他。
“谢陛下。”叶汝真恭恭敬敬把帕子奉还,“谢陛下关怀,臣自己有……”
风承熙看了她一眼:“嫌朕?”
……这怎么敢?
叶汝真谢恩。
虽是帕子,到底是御赐之物,叶汝真用得小心翼翼。
她的额角确实是一片汗,一半是因为吐的,一半是因为吓的。
鬓角有细碎的头发贴着肌肤,被汗湿之后发愈黑,脸愈白。
风承熙看着她,忽然道:“叶卿与令妹既是双生,想必容貌十分相像吧?”
“!!!”
叶汝真擦汗的手顿住,声音有几分干瘪:“确实是……颇为相像的。”
风承熙转过头去望着后院的点点灯火,羽林卫正在大肆搜索,不时有种种响动传来,乐坊里的人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被羽林卫押在花园外的走廊上,暗暗抽泣。
“叶卿相貌上佳,令妹自然也是一位美人,不知叶卿可愿将妹妹送入宫中,长伴朕左右?”
叶汝真不知他是从哪一个角度突然起了昏君之思,当场便跪下:“臣死罪,此事万万不可。臣妹长于乡野,脑子既笨,胆子又小,真进宫当妃嫔,轻则给陛下添堵,重则弄丢自己的性命——”
风承熙语调威严:“叶汝成,你可知你这是抗旨?”
“哪怕是陛下要臣的命,臣也不能奉旨!陛下可以有千千万万个美人,但臣只有一个妹妹!”
叶汝真算是豁出去了,等着风承熙大发雷霆。
结果半天没有等到。
叶汝真大起胆子抬起头,悄悄偷看。
“起来吧。”
灯笼的光芒映在风承熙脸上,上面没有怒气,倒有几分落寞。
“你待你妹妹倒真是好,别人都巴不得把妹妹送到朕身边来,你却是不要命也要保着她。”
“她到底是臣在世上唯一的姐妹……臣不待她好,待谁好?”
叶汝真其实有点心虚。
主要是她实在变不出一个妹妹来,这旨是非抗不可。
“世上唯一的姐妹……”风承熙轻声道,“朕也有,但朕从来不曾善待过她一日。”
叶汝真打量他的神色,似是愿意收回成命了,忙道:“陛下已经和伽南王子密谈过,却仍要躲在供案底下偷听他和公主见面,显然是想听一听他坚持娶公主到底是出于何种居心,这种做兄弟的心情,臣很能体会……”
“叶卿,你体会错了。”风承熙道,“这种时候,你应该说——陛下是真龙天子,本就不会囿于尘情俗世,岂能以凡夫俗子之情度之?”
叶汝真瞧他脸上虽是带着笑意,却实在不像是高兴的样子,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好,再一次生出“伴君真难啊”之感。
郑硕过来,附耳向风承熙回禀几句。
风承熙脸色微微变了变,然后道:“叶卿,想不想去看个热闹?”
后院每间厢房的客人与女伎都被请了出来,只有一间例外。
因为里面的人是姜凤声。
姜凤声外袍敞开,里衣也半松,露出一线胸膛,头发披散。
虽是衣衫不整,但神情端然,依然如往常一般矜贵优雅。
“偶贪一夕之欢,竟给陛下撞了个正着,实在是惭愧。”
在他的身后,绡帘低垂,隐约可见一名女子躺在床上,身形起伏柔美。
风承熙:“朕听说近来官员狎伎之风甚重,所以特地来瞧瞧,刚刚抓了一位侍郎,朕已经处置了。万没想到竟遇到了表哥,表哥,你是中书令,说说看朕该怎么处置你?”
“此事确实是臣错了。狎伎当罚俸一年,在君前失仪,当官降一阶。臣身为百官之长,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愿自请辞去中书令之职。”
他说得甚是恳切,风承熙却像是没听见,径自走向床榻。
姜凤声拦在风承熙面前:“陛下,这姑娘生性羞怯,且此时不便见人。”
风承熙看着他微微一笑:“表哥,你还不知道朕吗?你越是拦着,朕便越是要看一看。”
他说着甩开姜凤声,上前一步,掀开了轻薄的绡帐。
这一下力道极大,绡帘轻飘,帘后的美人乌发如瀑,身上仅裹了一床毯子,露出光滑圆润的香肩。
风承熙捏住美人的下巴,迫使美人抬起头。
美人有一张楚楚可怜的面孔,但不是姜凤书。
叶汝真只见风承熙的脸色刹那间变得铁青。
“人呢?!”
风承熙抓住姜凤声的衣领,“人在哪里?!”
姜凤声有些无奈:“臣不知陛下说的是什么人。臣一直和如娘在一起,不知道陛下要找的是什么人。”
“你知道朕找的是谁!你知道!”风承熙漂亮的面孔扭曲,怒火像是要从眼中似要喷薄而出,“姜凤声!朕是皇帝!朕是天子!没有人能耍弄朕,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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