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明明累到极致,李长思依旧坠入了前尘往事的梦境里,这一次梦到的四月里的那一夜。
她十七了,早就长成风华正茂的大周帝姬,一身野心。
前两年的时候父皇就想给她议亲,选的是中书令大人家的嫡子,当朝的状元郎,大周朝才华横溢的郎君,她见过那位郎君,人如绿竹良玉,是个品行端方的世家子。
消息传出来时,她的七姐姐和十二妹妹还哭闹过一回,砸了一屋子的东西。她闻言嗤笑了两声。
中书令手握重权,她与那位郎君同游过两回,看了看十里芙蕖盛开,摇着画舫在芙蕖深处摘过莲花,她倚靠着画舫的船舷,素手波动着满湖的碧水,懒懒说道:“郎君可知,长思心中所愿?”
“殿下有何心愿?”
“一愿大周百年而亡,二愿女子亦可为王,三愿天下有情人岁岁常相见。”她看着对面郎君震惊的表情,勾唇懒笑,“郎君觉得,长思的愿望能实现几个?”
她那时便肆无忌惮地暴露着自己的野心,但是谁会信呢?
一个从冷宫尸骨里爬出来的,没有任何根基的小帝姬有着登基的野心,但是中书令家的郎君低头恭敬地说道:“殿下所愿,皆会实现。”
她与中书令家的郎君就此定了亲,然后一忙就是大半年,直到开年的四月,朝堂有大半势力掌握在她的手中,她空出时间,上了孤云山。
此时婚事一拖再拖。
四月山间,桃李正茂,她带了两坛十二年的女儿红,她议亲的事情去年就修书让人送上了孤云山,兰景行只回了两个字:甚好。
兰景行依旧坐在院内的那棵梨树下,左手执子,右手论道,满树梨花如雪,簌簌下落,落在他的身上,袖摆上,像是误入红尘的谪仙。
长大后她渐渐明白,兰景行纵然长得一张风月无双的脸,骨子里实打实是个清心寡欲的道士,他想突破凡人的那道界线,所以他手握权势,能推演天下之势,却毫无一丝的野心,甚至冷心冷情。
“父皇说腊月初七是个好日子,让我与中书令家的郎君成亲。”她开了一坛女儿红,酒香迷人,“今日我是来找先生喝酒的。”
十二岁之后,她便不会每月上孤云山,与兰--------------銥誮景行每年见面的次数不多,不过重大的日子里还是会上山来。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相隔了大半年。
兰景行滴酒不沾,不过那日心情极好,温润点头:“中书令家的郎君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堪为良配。”
她唇角勾着春寒料峭的笑:“我也觉得甚好。麻烦先生为我和郎君卜上一卦,看我与他是否会姻缘美满,善始善终。”
她斟了两杯酒,自顾自地灌下肚。兰景行焚香卜了一卦,默了三默,然后说道:“卦象大吉,十一殿下无需忧心。”
无稽之谈!她也会推演之术,纵然不精,但是自己的事情不用推演也知道。
她没有想过嫁人,凭什么女子的命运要掌握在父兄的手中,凭什么帝姬的命如草芥,如同物件一样成为男人的附庸品,她要掌权,要撕开这腐烂不堪的皇室遮羞布,毁了李家王朝的千岁美梦,她要腐朽的大周亡在她的手中,开创新的王朝。
兰景行问了她一些近况和日常,然后相顾无言,静静喝酒。大约是很久不曾见面,生出了一丝的生疏感和陌生感,也许是因为她议亲了,即将嫁人。
两坛陈年的女儿红喝完,她又挖出了两坛偷埋在梨树下的烈酒,喝的烂醉。
“起风了,今夜恐有大雨。”兰景行酒量不太好,一坛烈酒下肚,俊脸通红,看了看天边压下来的乌云,沙哑说道,“雨夜难行,长思,你还是睡小时候的隔间。”
“喝完最后一坛酒。”她抱着酒坛不撒手。
乌云罩顶,很快暴雨倾盆而下,敲打着窗棂,她喝的烂醉,兰景行也是,兰景行抱她去休息,她不肯去,推搡之间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两人摔到在地,窗外风疏雨骤,梨花被打落一地,她夜间清醒过一次,是在床榻之上清醒的,她记得之前明明是在地上。
她有些受不住,嘤嘤嘤地去推他,却没有任何的效果,换来对方更凶猛的对待,最后嗓子干哑地昏昏沉沉睡去。那样糜.烂且放纵的一夜,她起初觉得是糖,后来在一年的决裂中,一点点地化成了刀子,割的人鲜血淋漓。
四月里的一夜也是她跟兰景行决裂的开始。
第二日清醒之后,兰景行以八字不合为由,废了她和中书令郎君的婚约,然后勒令她半年不准上孤云山。
再见是金秋十月,她抬眼逼问他,是不是想杀她?
李长思猛然惊醒过来,浑身被冷汗浸湿,也不知道是梦到了那样糜.烂放纵的一夜,还是梦到了梦中的决裂,她看着床前的小夜灯,半天才意识到她是在憬城的公寓里。
前世的那些事情像是隔了千百年,那时她到底年轻,从不服软,纵然喜欢他,也学不来七姐姐和十二妹妹,不会撒娇也不会掉眼泪装柔弱,若是那时候她收起身上的刺,也许她和兰景行后来也不会走到那一步吧。
“长思,做噩梦了?”男人睡眠浅,几乎是她一动就醒了,伸手摸了摸她额前的冷汗,嗓音低哑,“别怕。”
“嗯。”她眼角有些潮湿,埋首在陆祈的怀里,闻着他身上安定人心的味道,蹭了蹭他的胸口,蹭去了睫毛上的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