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些,她刚好抬起头面对着他扬起脸,两颊的皮肤在路灯和月光的映射下显得格外光润干净,眼睛的颜色比白天的时候更加深沉,闪着安静柔和的光。他突然又想起Harris医生对他说的话来:“你不能总站在岸上看着别人游泳。”在这个夜晚之前,那只不过是个不伦不类的比喻,但是,到了这个时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向着那片沉静的棕黑色的湖水投身下去,哪怕它深不见底。他伸手握住G放在他膝盖上的左手,低下头,在近到可以感觉到她鼻息的地方停下来。半秒钟难以察觉的停顿之后,她颤抖了一下,似乎朝后面退了一点,试图避开他的目光。他没有放手,慢慢的吻了她。
那个吻之后,她什么都没说,低着头,他看不到她的表情。
“去海滩上散步好不好?”他轻声问。
她仍旧沉默着,没拒绝也没说好,跟他下了车。
那天晚上是阴天,没有一点星光,一线银白的下弦月偶尔在浮云背后出现,很快又隐去了。他们沿着海滩一直走到很远的地方。那里没有灯,几乎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英里外峡角上矗立着的灯塔,还有风和海的声音。
G突然变得有些严肃,一边走一边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也不知道我。我不是那种快乐的阳光的无忧无虑的人,不是人们通常喜欢的那种人,我不纯洁,怀疑一切,害怕承诺,什么都不能保证……”
他跟在她身后,用同样严肃口气说着玩笑似的话:“我就喜欢这样的人,不纯洁,怀疑一切,害怕承诺,什么都不能保证,他们从不让人觉得厌倦。”
她转身停下来,似乎在黑暗里笑了笑,伸手抚过他的脸颊,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管,倒也很好。”
从海滩上回来已是深夜,回程的时候,他车开得很疯,有那么一会儿几乎飚到一百英里。一部警车鸣响警笛从后面超上来,他们以为会被抓到超速,结果却不是。又开了大约两百米,他们看到一部深蓝色福特撞毁在隔离带上面,路肩上停着一部救护车。他没有停车,只在后视镜里隐约看到身穿藏青色制服的急救员正在给一个躺在担架上的女人做例行的心肺复苏,女人单薄的身体随着除颤器跳起来,又重重的落回到担架上面。
他朝副驾驶位子上看了一眼,G也回头在看,直到远得什么都看不见了,才回身坐好。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在那一瞬间体会到一种久违的情感,不是唏嘘,也并非悔恨,因为死其实并没有人们通常想象的那么坏,但活着,真的是值得庆幸的事情。
他们在医院门口道别的时候,时间早已经过了午夜。
他下车时向她建议:“下一次你可以试试看坐火车,在斯坦福换车,一路上很美。”
她看着他,短短的一瞬,而后说:“以后我可能不会再来了。”
“为什么?”
“Ming,就是那个女孩儿,她就要出院了。”
“要是我想要你来,这理由够吗?”他半真半假的说。
“不太够。”她也半开玩笑的回答,朝他挥挥手,发动汽车,一跌一撞的走了。
7.白帐篷 White Tent
Life is short, love only lasts for an instant.
李孜在笔试簿上写下这句话,用笔反反复复的描着。
“那次之后,她没有再去过银山医院。”Han说,“我只知道她叫G,在东村租了一间小公寓,离市立剧院很近。”
李孜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微笑,问:“后来你就去找她了?”
“是,也不是,”他回答,“大约一个月之后,我离开医院,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她,也不确定她是不是想看见我。她说过的那个地方离纽约大学很近,我曾以为她是那里的学生,便在附近找了份厨师的工作。”
“但你们真的又遇到了?”
他点点头,“那年六月份,在我工作的地方。”
狱警过来提醒李孜,探访时间到了。她站起来和Han道别,走出拘留所便在手机上里查那间经纪公司的名字,Clef。搜索结果里有一个黑人灵歌俱乐部,两三间连锁琴行,还有一个专营PR和Model Management的公司,地址正是在东二十三街和百老汇大街的交界处。
她打电话给Ward,没头没脑的便是一句:“我知道那间经纪公司的名字了!”
“让我猜猜,”电话那头Ward的声音和平常一样带着些反讽,不紧不慢,却又抢在她前面,“Clef,我也是刚刚知道,真巧,不是吗?从二零零一年开始直到离开美国,Eli York都在那里工作,并且一度持有那里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李孜冷笑着应对,心里却没觉得扫兴。Ward也查到同样的名字,说明找对了地方,他们离真相又近了一步。她好像很久都没有这样兴奋的感觉了,跟Ward约好在中城的一个地方碰头,两人循着那个地址,找到东二十三街上的一栋办公楼。
那间叫Clef的公司在第十六层,电梯门打开,纤尘不染的玻璃门后面是纯白的前厅,配上白色灯光,像极了《2001太空漫游》里的情景。白色影壁上嵌着四个银色Calibri体的金属字母——Clef,一张弧形长桌后面坐着一个硬摇滚风格装扮的金发女孩。李孜上去跟她说话,Ward自顾自站在一边,手伸进桌子上一只玻璃大碗里,拨弄着里面大大小小的透明假水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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