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琴并无琴肩、琴颈、琴腰诸处,也没有承露、凤额、冠角、龙须这些讲究地方,形制简单至极,且,五弦,无徽。
以苏音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说它是琴,还不如说是块中空的木板儿随便搞成了琴的样子。
然而,琴制虽简,琴身表面的纹饰却又繁复无比。
流光飞舞间,苏音清晰地“看”见,木琴由虚变实,又转实为虚,琴身的纹饰则一点一点如浮雕般显现,四周光华流转不息。
那是苏音从不曾见过的、如同图腾般的纹饰。
日月镌首、山川饰尾,青、白、朱、玄各据一边,而每当苏音视线滑过,便有种种异象映入眼帘:
太阳升起又落下;明月高悬,复又斜挂天边;而后,便有高山拔地而起,巍峨耸立,却又在顷刻间化作了奔腾的河流;万顷碧波中,漫天星光倒映于奔腾的大河;再一眨眼,天空重归明亮,湛蓝得像一块纯净的蓝宝石,河流上水气蒸腾,须臾化作朵朵白云。
刹那间,涛走云飞,一条青龙仰首长吟,在云中辗转腾挪,布下四时好雨;已而雨歇,云散天开,一挂彩虹斜坠山巅,忽有白虎跨虹而出,仰天长啸,飞纵着跃入丛林;旋即便有夜色来临,一羽朱雀自天边飞来,舞之蹈之,绚丽的火翼点亮了夜幕;再之后,密布夜空的星子如钻石般倒悬于深蓝的海面,巨大的玄武摆着尾巴,潜入浪花深处……
异像逐次退去,浮雕亦渐隐,唯五色识海连绵起伏,灵禽环绕、云气舒卷,那海浪仿佛与之呼应,发出阵阵低回的吟唱,似一首古老而又玄奥的歌。
也不知过了多久,流光终于散尽,海浪平息,那张透明的琴也仿佛随之消失了。
可苏音知道,它还在。
在它曾经的位置上,现出了一根琴弦。
此弦居于正位,色若白雪,丝缕间隐有星光明灭,仿佛拢着一层薄薄的星纱,美轮美奂。
苏音又等了片刻,却再无其余琴弦现身,只此一弦,孤悬于海面。
随后,白弦忽一振。
“铮——”
沛然浩渺的弦音,带着种君临天下的气势,直震得识海浪潮汹涌,连带着苏音的心神也有些不稳起来。
恍惚间,她想起了方才于琴筑中听见的那一声绝响,亦想起在二十一世纪初学琴时,古琴老师对她说过的话:
定弦之音,初为宫;宫为君,主四弦之和。
此际的琴声,正是宫音。
可不知为何,苏音却隐隐觉得,这一声绝响定下的,并不仅仅只是单纯的乐理上的正音,而是一些更为浩大、更为苍远辽阔、更难以描述的东西,比如……道,或是……法则?
她无法言明这一刻的体悟,唯觉此弦,甚牛!
便在她思忖之时,那宫音兀自震荡往复,白弦四周竟漫起了浓浓的雾气,雾中有星光隐没,很快便覆住了整片识海。
这星雾来的快,去得更快,一秒钟后,雾气复归于弦身,只分出十几股细细的雾丝,将一脉脉海水倒提了起来,就像苏音前世看过的“龙吸水”的景象。
奇怪的是,那十几股龙吸水全部都是黑色的。
黑线!
苏音立时反应了过来。
果然她也长了这东西,而且比别人都多。
别人都是一根,她这儿却是一把。
此时,那倒灌的黑线像是从沉睡中惊醒,居然在雾气的牵引下扭动挣扎起来,似欲脱逃,一阵鬼哭般的嘶嚎直抵苏音神魂。
她吓了一跳,正想着这东西难不成还是活的,便见弦间星雾忽又散开,将黑线尽数拢住。
“嗡——”
宏正的余音至此方绝,那白雾亦飞快消失,五色海上孤弦如雪,静静高悬。
黑线没了。
苏音长出了一口气。
直觉告诉她,这看起来相当牛的白雾把黑线搞定了。
虽不知自己这是突然悟道了还是别的什么,但是,总之,识海中有了这张琴、这根弦,她苏音大概、或许、可能、没准儿……能活到大结局了。
这让她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可再一转念,苏音又一阵恶寒。
任谁知道脑瓜子里长着这么个恶心玩意儿,都会心里面毛毛的,况且那东西居然还会动,真是想想就恶心。
阴谋!一定是阴谋!就不知道背后主使者是谁?
还有,看如今这情形,小方县估计也是不能呆了,需得早做打算。
苏音想着,蓦地耳畔传来了一声轻“咦”。
极清晰的声音,近在咫尺!
苏音大惊,心念电转间,眼前忽尔一花,现出了几方青帘。
这是……琴筑?
她飞快转首四顾,旋即确定,自己的确是回到了琴筑,或者说,是她的意识回归到了现实。
顾不上感慨这堪称秒速的切换速度,她立刻起身行至门边,探头往外看。
没有人。
唯烟雨如故,湿了半幅帘幕。
难道是幻听?
“哗啦啦”,倏然一阵东风急,直吹得四下帘幕翻飞不已,倒卷进了琴筑。
也就在这个瞬间,一阵强烈的心悸蓦地袭向苏音。
她猛然转首。
入目处,是一道刺眼的青光。
剑?!
只来得及想起这一字,锐利的剑气已迫在眉睫,她的眉心一阵剧痛,本能地抬手一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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