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惨相,便连素来胆大的刑案差役亦有不少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纯是被吓晕了,县令大人也险些当场昏厥,掩着鼻子夺命般跑出来吐了一场,模样别提多狼狈了。
彼时天光已然大亮,不知多少人亲眼瞧见县太爷连滚带爬的不堪样子,这事儿自是再瞒不住,飞快传遍了全城。
李大善人祖上曾有功名,身份不凡,如今阖家惨死,乃是大案,县令大人当先便命人前往惊鹤城报信,又往附近驻军发送公文求助。
如今,大楚朝诡事频发、妖邪作祟,皇庭早有严令,凡此种种皆不得隐瞒,必须上报朝中,而各地驻军亦需加强戒备,协同当地钦天司、所处置。
说起来,这钦天司、钦天所原先并不存在,大楚朝也只有一个钦天监,设于大楚都城天京,专事观星望气、为皇庭选定诸如祭祀、嫁娶、科考等大事之期。
不过近几年来,各地皆有妖魔伤人事件,朝中便于各州、府设立了钦天司、所,专事处理此类案件,据说里头颇有些能人异士,倒也起到了一些效用。
如今,李家惨案自需上报钦天司,就此亦惹来了满城议论,而真武庙里发生的事,却是鲜有人提及。
这还不算出奇,更奇怪的是,无尘子其人也好像并不存在一般,苏音旁敲侧击地问了几个人,其中相当一部分的回答居然是:
“你说谁?”
这就有点儿吓人了。
到了最后,苏音甚至都开始自我怀疑起来,想着自己这一睡到底是睡过了几天,怎么小方县众连那仗剑而出的世外高人都不知道了?
好在,也有那么一两个人,却也还知道“李大善人请来的异人”和真武庙。苏音细察之下,发现这几人皆是真武庙的虔诚信徒,隔三差五就要去拜一拜的。
如此一来,苏音便也慢慢咂摸出了味儿。
以她阅圣的阅历来看,她脑袋里那根细不可见、脾气超大的小青弦,其在斩妖杀怪之余,很可能还附带一点因果律伤害的效果。
亦即是说,凡是死在青弦下的妖魔,不仅是物理意义上被清除了,在精神层面上,也会被抹去,而众人对这些妖魔的记忆,亦会渐渐消失。
妈呀我可真牛掰!
苏音登时那叫一个昂首挺胸,将那几块不值钱的点心硬生生吃出了皇宫御宴的架势来,迈着四方步、甩着八极袖,晃晃悠悠地便来到了清风楼。
那叫阿木的小家僮正在楼外引颈四顾,一见苏音,立时小跑着上前,躬了身子,诚惶诚恐地道:
“仙姑在上,小子是来迎您的。仙姑容禀,非是我家老爷托大不肯相迎,实是那雅间儿里头不甚干净,老爷要亲自布置,便只有小的在了。”
苏音再是自我膨胀,也不好意思跟个小娃娃摆架子,闻言便先将气势收了收,点心兜儿也自揣好了,方温笑着说了声“无妨的”,随在阿木的身后,徐步踏上了楼梯。
清风楼里的店伙并掌柜一眼扫过,就仿佛没看见似地,自去忙手中之事,问都不曾来问一声儿。
无尘子死得好啊。
苏音不无欣慰地想道。
若换作以前,她这里才往楼上走,那头就会有热心店小二冒出来,大吼一嗓子“苏女冠被妖邪附体啦”,然后大批食客就会一拥而上,将她扭送至真武庙喝符水。
如今多好,连看一眼的人都没有,这才是大隐于市。
进得雅间儿,宋捷果如阿木所言,正亲自抹扫桌案、摆放点心碟子,见了苏音,忙丢下布帛上前见礼,面上满是歉然:“在下没想到这雅间儿如此不堪,怠慢了仙姑,还请仙姑海涵。”
“无事的,这里就很好,还能看街景呢,用不着再打扫了,咱们坐下说话便是。”苏音端出了贵妃娘娘的作派,话虽和气,架子搭得却是极足,倒也应付裕如。
宋捷明显很吃这一套,又说了好些抱歉的话,好歹还是将椅案都给抹干净了,这才与她分宾主落了座。
阿木此时便退了出去,雅间儿里只他两个人,说话自是不虞被人听去的,苏音便也不与他打机锋,开门见山地道:“公子便且说说令妹的情形吧。”
世外高人,不谙凡俗规矩,苏音自忖,这个度她拿捏得刚刚好。
果然,见她如此直白,宋捷再度觉着,这位仙姑大人到底是天外之人,不问俗事,行事间自有一番洒脱,心下愈加叹服,那态度便也越发地恭谨,将身子虚搭了半边椅面儿,低声说道:
“既是仙姑动问,在下自是知无不言,舍妹这病程,说来是在去年秋天发作起来的……”
他慢慢地道出了前因,苏音则如同听了一个志怪故事,却也引人入胜。
原来,去年秋时,才过了仲秋节没几日,宋小妹有一晚突然惊梦大叫,那叫声又惨又尖,直吓醒了半府的人。待宋家几位年长的女眷赶过去瞧时,便见小姑娘正缩在墙角里哭,旁边围了一堆丫头婆子陪着哭。
那宋家大夫人便走去问她有何事,她便哆嗦着指着那床榻底下,道:“床下有人。”
众女眷当场便吓白了脸。
临川县虽然无甚诡事,可三年前小方县兽妖作乱,他们也听到了好些传说,此时乍闻宋小妹之语,自是个个心惊肉跳。
好在宋老夫人还算镇定,叫来几个胆大的健妇,又许下重赏,那几名健妇便将床榻掀开了瞧,却哪里有什么人?连个灰疙瘩都没瞧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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