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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风起,吹动重重雨幕。
    然而,这雨幕只在坊市上空飘拂,就好似那里撑了一柄看不见的巨伞,伞外风吹细雨,伞内,却只有静寂。
    以及,浓郁到令人晕眩的小飞虫的尸香。
    弦音萧冷,虫烟如塚,那琴韵正引动着天地间的一丝意志,那无形却又无上的伟力,正向着这里投来注视。
    灵虚的面色瞬间一片冰冷。
    “竖子!”
    他启唇喝道,口中白练龙,直喷出尺许远,双袖罡气鼓荡,蓝色净境中登时灵潮汹涌,不到一息,便形成了一个足有十丈阔的漏斗形气旋。
    方圆千里范围内的灵气尽数倒卷而来,没入巨大的漏斗,而漏斗的中心,便是灵虚。
    这一刻,他身上的气机如浩瀚的大海,令人望而生畏。
    原本只达双袖的罡气,此时漫及整个净域,域内草木割、,房舍坍塌,激起漫天尘土。
    灵虚缓缓闭上了眼,周身散荡着浩大庄严的气息。
    渐渐地,一道金光自他的足底向着上方漫溢,很快便覆住全身,那罡气亦由青化金,金雷阵阵,如天地震怒,而他整个人有若塑了一层金身,散发出夺目的光华。
    雨幕遮天、暗夜沉沉,一尊神像,出现在了净域中。
    而后,他张开了眼。
    一道道细小的金色闪电自他的眸底划过,目之所视,尽成齑粉。
    “哗啦——”
    苏音脚下的坊门在那森然视线触及的一瞬便化作尘土,写着“沙井坊”三字的匾额亦化作无数木屑,在空气乱流中飘舞。
    灵虚张开了口。
    一声声震耳欲聋的惊雷随语声炸响,每一响都带着慑人心魄的力量:
    “你这野道,竟敢坏本座‘梦塚’?真是不知死活!
    你可知这‘梦塚’何等难以炼化?‘塚茔’又是何等难寻?你又可知,这‘梦塚’一破,便是生灵涂炭、万劫不复?
    天道不公,吾便逆天。尔为修士,竟无问天之志,逆天之勇。”
    灵虚蓦地张大双目,并指如刀,隔空向苏音一点:
    “尔修何道?”
    缠绕着金色闪电的雷柱直袭而来,一如灵虚道人挟雷鸣而至的怒吼,那儿臂粗的金雷足有九道之多,每一道都带着摧毁万物的恐怖力量。
    灵虚一手指天,一手指向苏音,金刚怒目、舌绽金雷:
    “尔可知罪!”
    刹那间,风啸云聚、灵潮如瀑。
    夜浓得化不开,再不见那人间数点烟火,唯雷声隆隆,白晃晃的闪电在云层间穿梭,仿佛这世上的一切都将在这天地之威下粉碎。
    苏音身悬半空,金雷照亮了她飞舞的长发,宽大的青袖猎猎作响。
    在她的身畔,那柄横贯天地的长刀忽尔一闪。
    刀芒隐、青锋藏,那刀上竟再无一丝杀意。
    苏音当空趺坐,不去看那将要及身的金雷,只目注着膝上旧琴。
    泛黄的旧弦,正在雷鸣中颤动。
    她阖上了眼。
    “仙翁——”
    素手拨弦,如轻风拨弄系着纸鸢的长线,又若少女的裙裾扫过路边的春草。
    沙井坊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热闹的街市。
    卖花的少女捧着竹篓、担水的挑夫行过人家,东风卷起阶上的落絮,驿外柳渡边,有离人送别、有游子归乡。
    当一点点微雨洒落,当盛夏的骄阳渐渐洗去灼热,便有孩童拾起饱熟的柿子,吃得满手满嘴都是汁水。
    而后,便是大雪天。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上草庐;蓬门瓦舍堆满了白霜;围坐在炉边的人们烤着手,谈论着来年的收成,小孩子将烧热的竹筒扔进雪地,听那“啪”地一声炸响,拍手嬉笑。
    人间岁月,便在这不经意间转换,一程风雨是人间,一路繁花是人间,一切幸或不幸、苦与快乐,皆是人间。
    天地不仁。
    天地,却也温柔。
    而所谓不仁,亦是最大的仁。
    万物皆为刍狗。众生皆为平等。
    修士虽逆天而行,修的却是己身、悟的亦是己心,而非强逆他人命数,使之成为自己修行的阶梯。
    那不过是大义公理作幌子,满足一己之私罢了。
    “呼——”
    第一道金雷击下,然而,那雷鸣却在弦音中化作了一阵风。
    东风缱绻,吹落漫天细雨。
    不知什么时候,雨重又飘落了下来,虽然大部分雨幕依旧被遮挡在外,但仍有零星的雨丝穿过那看不见的屏障,落在了空无一物的地面上。
    灵虚道人瞳孔微缩,细不可闻的自语声滑出唇畔:
    “竟是……以琴化境。”
    但他很快便又暗自摇头。
    那不只是琴境。
    那是声境。
    以琴声为引,化万物之声,共筑出了一方小世界。
    “老道有点儿眼光。”苏音兀自按弦而奏,语声轻快自在。
    此际,识海五弦正与旧琴共奏,她整个人如沐浴在阳光下,春轻日暖,正是春好时节。
    声境映心。
    而她的心,便是人间。
    如果说,灵虚道人以罡气化神,模拟出了虚假的天道,则苏音便是以万物众生,化作真实的人间。
    天不欺人。
    天道,亦当善待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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