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姑娘和公子,他根本不可能回来。
他既然回来,那就一定是为祖母和父母报仇!不需要其它的证据,他自己就是母亲被害的铁证。
当年父亲病故时,母亲恰好有孕。林家人以怕母亲丧夫之后忧思过度为由,将母亲送至庄子上。母亲心细且略通药理,没多久就发现自己的饭菜中被人下毒。无奈她被看管极严,根本不可能给人送信,也无法逃出去。
那些人是想一尸两命,母亲拼尽全力生下他,他生下来时气息微弱。产婆谎称是个死婴,让人将他送出去埋了。母亲苦苦哀求,说是自己身上掉下的来肉,能不能让自己的丫头给孩子找个好地方。或许是那些人见他活不成,也就没有阻拦。母亲的丫头抱着他出了庄子,一去再也没有回头。
冯秀才浑浊的眼睛认真打量着他,尽管这孩子脸上有大片的胎记,但五官依然有外甥和外甥媳妇的影子。
“你叫长生?”
“舅公,我是长生!”
祖孙二人抱头痛哭,衙门外的议论声嘈杂起来。
世人皆不知,当年林为明的遗孀刘氏居然怀有遗腹子。林家人对外声称刘氏忧思过度,郁郁而终,没想到竟然是被人害死的。
可恨王有田和方氏,如此丧天良。
案子审理得十分顺利,最后林老太爷和方氏被问斩,林家其他人被赶出凤城,林家所有的产业悉数还给林修竹。
林修竹身体很差,苏离给他诊过脉。
以前他是凭着一股撑着,而今这股气散了,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没了生机。他的眼神更加平静,看苏离的目光充满慈爱。
苏离知道,他现在是一心赴死,他是急着去见外婆。
他把布行还给了冯秀才,冯秀才不肯收。他说自己时日无多,有些后事要提前安排,如果冯秀才不收,他死了也不安心。冯秀才是哭着收下的,老人家哭得像个孩子,像是哭尽这些年不为人理解的冤屈。
“林大哥,林大哥…”
“小成子,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爱哭。”
冯秀才老泪纵横,他的眼前仿佛是多年前的一幕幕。从幼年追着林大哥跑,到后来跟着冷姐姐识药学医。
他抱着骨瘦如柴的林修竹,越发哭得伤心。
如今他沉冤得雪,大仇得报,还找到了姐姐的亲孙子。这么多年的痛苦支撑,算是有了好的回报。
但是林大哥呢?
好好的一个人,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林家那些东西,林修竹全留给了苏离。苏离什么也没说,将东西收下了。林家已无人,那些东西林爷爷无人可托付。
竹子依然青绿,木兰却已是干枝无叶,更无花。
所有人都知道林修竹活不了几日,他总是痴痴地望着木兰树,像是看到当年妻子亲手种下它时的情形。
那一年木兰花开,幽香弥散整个院子。
每一次闭上眼,他都想再睁眼里能看到他的木兰。他忘不了初见时她的样子,苍白脆弱仿佛要羽化成仙。
那样的一个坚强淡然的女子,深深吸引了他。他们相识相知到相爱,一切都像是冥冥之中的注定。他知道他们无法白头到老,因为木兰的身体损伤得太厉害。这是木兰亲口告诉他的,在他决意娶她之前。他们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这一点木兰也没有瞒他。
尽管如此,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认定了她。他以为他会一直陪着她,直到她走的那一天,没想到他们会以那样荒谬的方式分开,从此天人永隔。
如果有可能,他真想再看一次花开的样子。
所有人都很沉默,悲伤弥漫在冯宅和林宅。
冯秀才被长生扶着,不知哭了多少回。
长生有了姓,姓冯。
林氏布行也重新上了新的匾额,再次改名为冯氏布行。曾经病人排满长龙的林氏药行关门歇业,围聚的百姓无不对着吐口水。
苏离和林修竹现在的关系,谢让和苏闻提过。苏闻不疑有他,因为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是个穿越者。他以为妹妹是尊敬前辈,受人恩惠涌泉相报,所以才会如此照顾真正的林老太爷。
林家的人和事,不停刷新他的认知,他仿佛一夜之间成长不长,待人处事也变得谨慎许多。纵然心中良善仍在,他却不会再和从前一样轻信于人。
一直陪在林修竹身边的,是苏离。
他们祖孙独处时,谢让会有意无意替他们守着。他知道这丫头身上有很多的秘密,他也知道她对林老太爷绝非简单的尊敬之情。
他的某个眼神和举动,让苏离明白,或许他猜到了什么。
以前苏离从不曾想过自己的秘密会泄露,她以为这个秘密除了自己之外,不会再有人知道。而今她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半丝惶恐,只因这个人是谢让。
这个男人知道她太多不为人知的事,她忽然生出一种他们是一体的错觉,好似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在对方面前隐藏。
她很平静。
林修竹也很平静。
两个平静的人在一起,看上去岁月静好。
苏离知道,林修竹在等死。
除了望着那棵木兰树,他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他的眼神满是怀念,他一直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
他偶尔会说他和妻子的过往,从意外相识到相濡以沫,平淡而又普通的感情,在他的叙说中如流水一般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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