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时落了一场雨,芝妍醒来时窗外仍旧阴濛濛。家里只住了她和嘉羿,佣人便暂时只有两个老妈子和两个丫鬟。刘妈是从盛公馆跟过来的老仆,干活妥帖细致,也最与芝妍亲近;李嫂烧得一手好菜,却稍显木讷。余下的两个丫鬟均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大概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很早就出来做了帮佣。
下楼吃饭时不见嘉羿,大约早早就出了门。盛家是实业起家,尤以面粉厂和纱厂为重,嘉羿肯吃苦,于管理一事上绝不假手于人,现今十来家工厂都离不了他。这样看——芝妍想,倒跟在盛公馆的生活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是夜里睡觉时身边多了个人罢了。
她又想起昨夜嘉羿扬眉轻笑着说的话。
男女之事么?
金小姐在世时告诉她,这世间往来,无非是守分寸、付真心。
她一直恪守这个准则,但嘉羿说不是的。他说,我和你之间,是周瑜打黄盖。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厢情愿。
明明家里不止一间房,但嘉羿挨挨凑凑跟着她身后,一直哼哼都成婚了还分房睡,像什么样子。他喝不喝酒完全是两个模样,芝妍有些无奈,哄着他去了主卧室,自己铺了隔壁的床,只是去洗漱的空当儿,才铺好的床上就多了个沉睡的男人。
一来二去,懒得哄了。就这么迷迷糊糊凑合睡了一夜,嘉羿倒是很规矩,乖乖儿占着自己那一边。床头摆了一盏西洋琉璃灯,芝妍怕黑,临到睡前伸手去关灯,侧头时不经意望见身畔男人俊秀的脸。这时她突然有了一种“成婚”的实感——举办婚礼时自己的魂灵似乎并不在躯壳里,霍敛也好嘉翎也罢,他们的到来全都在意料之外。这时的她并不知道接下来会与这些男人有什么纠葛,心中疑惑的是:成为嘉羿的妻子,似乎并不算一件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昏黄灯光下,嘉羿闭目平和安睡。平心而论,他实在是个很俊秀的男子,高鼻深目,睫毛尤其浓密卷翘,不笑的时候显得有点凶,但睡觉时又很乖。这样的反差让芝妍心里觉得有趣,竟然情不自禁微笑起来。
嘉翎与他是双生子,但气度完全不一样。做哥哥的潇洒快意,桃花眼里总是带笑;做弟弟的寡言少语,心思缜密少年老成。据说那位素未谋面的姑父是南洋混血儿,这对兄弟的浅褐色眼睛就是遗传自他。
时下许多男女都鼓吹自由恋爱,芝妍在少女时期并不是没有过心动。那个魏嘉翎……唉,不提也罢!
左右无事,吃完饭后芝妍带着两个小丫鬟修了修院子里的花草。她尚未结业,叁朝回门后还得去学校上课,届时就不会这么闲了。
倒是没想到嘉羿今天回来得这样早。这年头最流行的还是脚踏黄包车,盛庭裕出手大方,几千大洋的汽车眼也不眨地买了两辆,其中一辆拨给女儿女婿。芝妍正蹲在地上侍弄花草,见到那辆车缓慢驶入雕花大门,欲站起来,重心却不稳,一下子向后仰倒,跌坐在一丛牡丹花里。
痛倒不很痛,车门匆匆关上的巨响却吓到了她。嘉羿急急忙忙下了车,叁两步就跑到愣怔的芝妍面前,微拧着眉头俯下身去,“芝妍,有没有摔到哪里?”
被嘉羿抱起来的时候,她脑子里想的居然是,幸好才穿一次的丝袜没被划破。丫鬟小珍和玉儿都杵在一边傻看着,嘉羿觉得她俩呆木木的不够机灵,冷着脸要训人,被芝妍拽了拽衣角拦了下来。
他脾气确实不好,看在妻子的面上勉强忍住了,见她身上穿的素色旗袍下摆沾了湿泥,亲自带着芝妍回卧房换衣裳。又半晌,一拍脑袋想起什么,“坏了,特地给你买的朱古力蛋糕,我给忘在了车上。”
芝妍望着他大步离开的背影,忆起住在盛公馆时总能吃到各式新鲜点心。一整块朱古力甜得发腻,她每次都只要一小半,剩下的分给丫鬟们吃,但这次不能如此——毕竟是嘉羿的心意。人与人之间,你待我好,只要不是铁石心肠,多多少少都会被触动几分。
她专心小口吃蛋糕,嘉羿则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朱古力的甜意在口腔中蔓延,对视叁秒钟后,他的亲吻猝不及防印在她唇角。
嘉羿及时岔开话题,“明天给你带其他的,有什么想吃的么?”
“要……沉大成的赤豆糕和双酿团!”
这样的亲近,居然不怎么让人讨厌。
他说爱她,姑且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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