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沉看了片刻肘子,再一口咬下,声音比之前更含糊了些:“是啊,为什么呢?你问我,我问谁?为什么不问问神奇的天道呢?天道本就不公,否则我又为什么要在这个水塘子里面一蹲十八年?人啊,有的时候,是要学会认命的。”
虞绒绒的指尖在不渡湖水里顿了很久。
她想说,如果认命,她又何必千百次地用符意去割自己的道脉,何必拼命地去记住再写下自己还记得的那些符样,何必在卫长老的招揽面前犹豫退缩,又何必要去登九死一生的云梯。
但这些话千回百转,最终,她只是笑了笑:“认命啊。”
容叔似乎一直在湖面下看着她,他沉默了片刻,突然道:“你身上有些古怪,湛兮封魔,你觉得渊兮封什么?”
虞绒绒思考片刻,实在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试探道:“封神……?”
容叔一愣,哈哈大笑起来:“你在想什么?还能封什么?当然也是封魔了。你体内有些魔族衣钵,这才是渊兮不肯出来的原因,如果你能开脉,那些衣钵真正成了你体内的一部分,渊兮自然会离开。”
虞绒绒手指一顿。
她想到了那个将无数棋子打入了自己体内的糟老头子,她已经隐约猜到了对方是魔,而容叔的说法想来也并无差错。
可顺序错了。
是渊兮先入她体内,她才遇见那个糟老头子的。
但她什么也没说,又或者说,什么也不敢说,只问道:“那您要杀了我吗?”
容叔莫名其妙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您都看出我有魔族衣钵了,难道不应该将我灭杀当场吗?”虞绒绒轻声道。
“有又怎么样?别说是我,就算是傅小子也能一根手指就将你按死。你若无法开脉,怎么可能成魔?”容叔长笑一声:“你若开脉,便要登一遭云梯,到时候,云梯若是都让你活,我又为何要多管闲事?”
虞绒绒终于也笑了起来:“所以,说来说去,还是要登云梯。”
她似是也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问了一个有些傻的问题,慢慢站起身来,转身要走。
容叔的声音却倏而一转:“这个世界上呢,不认命的人还是有很多的。”
虞绒绒下意识问道:“有多少?”
湖中泡泡破开几个涟漪,容叔很是笑了笑,并不回答她:“其实,还有个人问过我这个问题。”
虞绒绒却已经想到了前一个问题的答案:“修道本就是一件不认命的事情,对吗?”
“不错。”容叔笑道:“我也不是不能给你一些关于登云梯的指点,毕竟我曾经上去过。当然,这些指点你也可以在一些书里找到,比如三十六年前,曾有一人写过些字……明日我想吃红烧排骨。”
傅时画早已猜到了他句尾的神转折,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就准备开口痛骂这个馋鬼老头一顿。
却听虞绒绒若有所思,突然开口道:“《上白先生浮世云》第三卷 第十八章 ?《且看风雨连山剑》第十八卷开卷语?又或者是《青竹往事》第一百二十五卷的批注?”
容叔显然愣住了。
虞绒绒还在报书名,如此一连说了数十本书后,她才顿了顿,神色诚恳地向不渡湖的方向一拜:“我当然也不可能看完天下所有书,如果有遗漏,还请前辈指教。”
容叔:“……”
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噎在了肚子里。
她都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书?他连书名都没听说过!
怎么会有人读过这么多书啊救命!!
湖中泡泡翻滚了很久,其中有几个格外大,也不知是不是被什么恼羞成怒的情绪撑大的。
虞绒绒有点茫然,看了看湖面,再看了看傅时画。
傅时画脸上明显露出了些忍俊不禁,才要开口,便听湖中容叔暴怒出声。
“我指教个屁,快滚吧你们!”
傅时画也不闹,只笑眯眯道:“好嘞!”
两人一鸟重新踩在剑上,麻利地呼啸而去。
不渡湖重新陷入了黑暗,许久后,直到这里重新恢复了真正的寂静,破烂道服的小老头才慢悠悠地踱了过来,负手站在了湖边。
“你也看过了,大阵也确实动了。”耿班师轻声道:“当年她也是如此这般,上了云梯,再遇见了你我。”
容叔沉默了很久,到底还是问道:“你还是不能忘吗?”
“我为什么要忘?”耿班师笑了笑:“况且,真的有人能忘了她吗?不过是有些人不敢说自己还记得罢了。”
容叔长长叹了口气,不渡湖上好似在他的这一呼吸之间,腾起了一层朦胧的白雾,月色杳然,却连这一层白雾都无法穿透。
“那便看看三日后,她究竟能不能上去。”
……
渊兮再次停下的时候,虞绒绒已经能很娴熟地在树上坐稳了,甚至并不对这个降落点感到意外。
——虽然她也不是很明白,此处分明已经是她的院舍之内,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地落在地上,还非要再走这么个程序。
明月高照,万物宁谧,风吹过山间草甸,有些簌簌的连绵低柔声,连二狗都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显得很是困倦。
树并不多高,虞绒绒被傅时画的道元轻巧托起,再稳稳落地。
傅时画的眉眼在这一切中显得格外柔和,他俯身看向虞绒绒:“还有三天便要到登云梯的时候了,你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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