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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声,连翘翘眼疾手快把春图塞进被窝,嘟囔着要睡个午觉。说罢双手合十,侧过脸背对着红药睡下,侧脸挤出一圈雪堆似的软肉。
    红药欣慰异常,眼中注满不符合年龄的慈爱,心中暗忖,连夫人真是勤勉,他日必成大器。
    *
    半月后,文德殿。
    皇帝咳嗽一声,挥退想端茶递水的大太监,搁下刚批阅完的奏折,看向伫立在玉阶下的雁凌霄。
    “一路可还顺利?”
    雁凌霄拱手问安:“启禀陛下,王爷的灵柩已在慈恩寺住持、太虚观道长选定的吉日封陵入土,一切顺利。只是王妃思念父王成疾,一病不起,年末、开春的几场宫宴恐怕难以入宫给皇上、太后请安了。”
    皇帝沉默半晌,抬起薄而皱的眼皮,觑一眼他年轻气盛的侄儿,而后无可奈何道:“你啊……朕也管不了那么多,行事谨慎些。”
    雁凌霄心中冷嗤,面上恭谨至极:“待立春后,陛下为臣侄袭上爵位,王妃的病自然就好了。”
    “呵!”皇帝脸色骤寒,一封封奏折天女散花一样,四散着摔到雁凌霄跟前,“霄儿,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敢指点朕如何行事?也不看看,言官们参你的那些事——纵容属下行凶,行事暴虐,专权烂刑,视刑部和大理寺如无物!今早一进城门,还把郑国公的二儿子给打了。要不是朕拦着,叫他们在朝上义愤填膺喊出去,言官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剥掉你一层皮。”
    雁凌霄跪下去,将奏折收拾成一摞,双手奉给手捧紫檀八角盘腿栗股栗的大太监,银色手甲反射冷光。
    “清岚山上寺庙、庵堂假借佛名行污秽之事,早已蔚然成风。若非皇城司警醒,出其不意把匪首拿下,再顺藤摸瓜找到背后出资获利的溧阳伯府,贼喊捉贼的城门都尉路大人,尚且不知有多少良家女子受害,叫民间怨声载道,又有多少勋贵子弟助纣为虐。”
    皇帝被他一席话气到发笑,喉头一哽,连声咳嗽,胸腔跟风箱似的上下起伏,像一株垂垂老矣的参天巨树,只须一阵微风拂过,就会落下一地枯叶。
    “行,这事你没错,顶多占一个越俎代庖的罪名。那揍了郑国公儿子一事,又想如何狡辩?”
    雁凌霄笑了下,缄口不言。
    皇帝深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这下无话可说了?”
    “不是。”雁凌霄道,“侄儿在想该怎么说,陛下才不会生气。”
    皇帝吹胡子瞪眼:“照实说!”
    “我看他不顺眼。”雁凌霄理直气壮,直到此刻,在他身上才显出几分天潢贵胄生而有之的霸道和恣意。
    “……”
    大太监敢怒不敢言,偷摸瞪雁凌霄一眼,一边为气得直喘粗气的皇帝拍胸脯顺气。
    “陛下如果没什么事,臣就先回王府了。”
    “等等。”皇帝屈起指节,揉按太阳穴,“话没说完就急着走,谁教你的规矩?假如你母妃还在……”
    倘若旁人在侧,想必会被皇帝的宽容忍让惊掉下巴,更会惊叹于沂王世子所受的圣宠之深。
    雁凌霄停住脚步,静默侍立在侧,他身形颀长,人又俊美无俦,宛如一棵挺拔的白杨,又或是一柄直插在白玉砖上不世出的宝剑。
    皇帝捡起一本奏折,提起朱笔,却总是无从下笔。
    他已经老了。老得没有时间,更没有精力去培养一位合格的储君。
    “大皇子早逝,二皇子反叛,三皇子……”皇帝缓缓道,“行事荒唐无道,四皇子庸懦无能。霄儿,依你的意思,朕的天下该交给谁?”
    咚。大太监跪在地上,脸色苍白,汗如雨下。然而,文德殿内这对天家叔侄都面不改色,不像在讨论东宫归属,倒像在安排艮岳的太湖石。
    雁凌霄淡淡道:“陛下,兹事体大,您还是请几位朝中重臣来为您参详吧。”
    见他不咸不淡的,像是全然没有兴趣,皇帝眉间的沟壑又深了几分。
    “重臣?朕遍寻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担得起这份称号。南边那位黄毛小儿,身后可是有当今头一号智谋超群的幕僚。思及此,朕每日煎心熬肝,夜不能寐。霄儿,你想想,朕如何能放心?”
    方今南北两朝划江而治,各自宣称为前朝正溯。雁凌霄所在的大绍虎踞中原,绍,继也,是为前朝末代皇帝一脉。而在江南,十年前,另有一支前朝废太子的嫡系血脉自立为帝,国号为梁。
    可任谁都知道,那毛都没长齐的小皇帝没有那份胆子,背后的人不作他想,定是号称有经天纬地、决胜千里之能,自封太傅实为摄政王的裴鹤。
    大绍北有辽人虎视眈眈,南有梁国裴鹤伺机而动,朝臣蠢钝各怀心思,龙子凤孙后继无人,一如横在湍流之上的栈桥,顷刻之间就有可能覆灭。
    皇帝的问话焦急而恳切,他黄浊的眼睛紧盯在雁凌霄如工笔勾勒出的面容上,但仍旧等来对方的无动于衷。
    雁凌霄无意识地摩挲银白的手甲,嘲讽似的勾一勾嘴角。
    “陛下殚精竭虑,是天下百姓之幸。”
    皇帝胸腔几度起伏,终究还是疲惫不堪地阖上眼皮:“下去吧。”
    *
    夜深,月笼轻纱,琉璃岛灯烛辉煌,屹立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宛如一颗金红色的宝石。
    雁凌霄走下画舫,挥退前来恭迎的侍女,独自往寝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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