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翘在衾被里拱了拱,抹去泪意,鬓发纷乱,缓缓坐起身。
红药为她披好家常外衣,扶她坐好,把瓷碗递了过去,还调笑道:“夫人可别睡过了劲,夜里睡不着。人都睡懵了吧,要奴婢喂您吃药么?”
“不必。”连翘翘接过莲花纹盖碗,一手执调羹,垂眸搅和几圈。
苦涩的药味弥漫,涌入鼻腔,亦冲入眼头。她闭上眼睛,罥烟眉似蹙非蹙,似喜如悲,拧成一个花枝骨节一般的结,扬脖一饮而尽。
“啊。”红药一惊,忙劝道,“连夫人,慢点喝,若是觉得苦,奴婢这就去拿几枚蜜饯来,给您甜甜嘴。”
“没事儿。”连翘翘柔柔笑道,“红药姐姐,我打小吃不了苦,但再大的苦,硬熬下去也就不见得多难捱了吧?”
红药一时恍惚,思量良久,也没听出言外之意,只觉得自己想左了。
连夫人每日平安喜乐,又受世子殿下恩宠,眼下不过是身份低了些,再说了,只要等世子承袭王位,入主沂王府,给连夫人更名换姓抬一抬身份,做个正儿八经的妾室还是有得盼的。
那边厢,雁凌霄一手支着下颌,坐姿洒脱恣意,周身凌冽的气魄如有实质,强逼人低下头颅。
皇城司的察子们黑压压跪了一地,当中两个身形壮硕、须髯如戟的壮汉一人一边按住一个削尖下巴、眼若葡萄的黄衣女子。
“说吧。”雁凌霄冷声问,“你是何人?鬼鬼祟祟的,想做什么?”
那女子挣扎两下,竟纹丝不动,眉眼间更生戾气。她大着胆子瞥一眼雁凌霄,戏谑道:“民女田七娘,是连夫人的旧识至交。”
“哦?”雁凌霄眉尾一挑,“想不到我的宠妾还有一位故人?”
“世子不好奇民女和连夫人是如何认识的么?”
“不好奇。”雁凌霄嗤笑,招手对手下人说,“把人带回皇城司,好好招待。”
第18章 七娘
“世子何故如此!”
田七娘勉力挣动,心中不断敲边鼓。她可不想因为一着不慎,毫无价值地折在这儿。
连翘翘先前跟着老沂王,大人的暗桩插不进外宅,留的密信也全无回音,沂王死后更是销声匿迹。若非她田七娘机敏,一眼认出这狐狸一样的叛徒,还不知道连翘翘早已另攀高枝。
只是这样,也不过是清理门户罢了,但沂王府的那张舆图下落不明,如果在连翘翘手里,还得暂时留她一条命……
她牙筋耸动,眼头赤红几欲滴血,强压下心头的恨意,挤出一抹扭曲至极的笑:“民女知道世子爷不信,不如请连夫人来为我作证,也好叙叙旧情。”
“呵。”雁凌霄冷笑,“姑娘说漂亮话前,不妨先把眼底的嫉恨收一收。连氏出身明月楼,什么样的旧识能千里迢迢到京城寻她?若真是旧交,不如写下拜帖,再攀交情不迟。”
说罢,雁凌霄抬手,薄甲银光一闪,黑衣察子们应声将田七娘往外拖。
“夫人,连夫人——翘娘!”
连翘翘心头一悸,捂住襟口,茫茫然问红药:“外间怎么了?刚才可是世子在叫我?”
红药也稀里糊涂的,搀起连翘翘的臂弯疾步往外去。
一踏进院中,就瞧见几位眼熟的皇城司察子在拉一位披头散发的女子,指尖抠在地上,口中咒天骂地。
连翘翘掩嘴惊呼:“七娘,怎么是你?”
听到连翘翘的声音,所有人遽然一静。皇城司的人面面相觑,手上的气力不由松动。
田七娘趁机就地打个滚,膝行到连翘翘跟前,抱住她双腿,哭泣道:“翘娘,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下一瞬,田七娘手中一空,抬起头却见连翘翘被沂王世子遒劲的臂膀搂在怀里。
“你认识她?”雁凌霄压低声音,语气幽沉。
连翘翘茫然:“七娘是妾身儿时的手帕交。世子,可是她得罪了您?”
雁凌霄眯起眼,冷声道:“没有。”
连翘翘松一口气:“那就好。”
她蹭一蹭雁凌霄的颈窝,从他怀里钻出去,而后扶起抽抽噎噎的田七娘,拍几下夹袄上的灰尘,眼神清澈而诚挚:“七娘来京城寻我,却叫你受了委屈,回头我让他们给你赔罪。”
两个黑衣察子偷看雁凌霄眼色,齐齐拱手:“田姑娘,是在下冒犯了。”
田七娘茫然若失,一腔恨意像打在棉花里,一时半会分不清连翘翘究竟是有难言之隐才潜伏在沂王世子身边,还是想过段时日再假借皇城司的手杀她灭口。
“都是误会。”田七娘稳住心神,干巴巴道,“也怪我莽撞,才叫世子殿下错认成贼人。”
连翘翘抿嘴一笑:“七娘怎么还是这样?咋咋呼呼,直来直去的,从小到大都没变过。”
她与田七娘确为总角之交,打小在明月楼一起长大。她因三岁就生得跟雪团似的,粉雕玉琢,早早被妈妈认作亲女儿在后院细心教养。七娘却被耍杂技的田叔要去,认了干亲,终日练习顶碗,苦不堪言。
“世子爷,”连翘翘挽起田七娘的胳膊,急急为她解释,“七娘性子冲动了些,但不是坏人。我少时吃不饱饭,总是饿到挠墙,都是七娘从后厨偷点心给我,才叫我顺顺利利活到今天。要不然,哪儿还能遇到世子……”
她眸间水波澹澹,恳求道:“您就饶她一回,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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