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凌霄心口汹涌着隐怒,听到这些话,掣住连翘翘脖颈的手都气得发颤:“不必你说,朕自会知道该怎么做。”
连翘翘轻吸口气,舔过下唇的血丝,双手绞着裙摆的飘带,一圈又一圈,满满地缠绕指根。
“妾身……我把陛下当夫君看待,正因如此,才不能留在陛下身边。”她小声说着僭越的话,杏眼星星点点的,似有泪光,说出去吧,把最冒犯的话告诉他,“雁凌霄,我自私、卑贱又善妒,不愿与旁人分享你,但是皇宫太大了……”
如果她不曾倾慕雁凌霄,九重宫阙,她只须片瓦遮身,安心当一个出身不显,以颜色侍人的妃嫔。但她偏偏选错了路,爱错了人。
雁凌霄怔住,刚松开手,又觉得自己可笑至极。他目露愠色,又掐紧了些,手背筋骨暴突:“你又想骗朕。”
眼前的小女人不止一次说过类似的话,哪句真,哪句假,雁凌霄不敢细想。她外表孱弱,单纯又无害,但哪一回不是搓揉陶泥般把玩他的感情,掌控他的喜怒,在背地里沾沾自喜。
“朕应该把你关起来,脚踝套上金链……”雁凌霄喃喃自语,垂眸看着连翘翘因窒息而涨红的脸,微张的朱唇,“玉英殿如何?还是琉璃岛?你很喜欢那儿。”
“全,全凭陛下喜欢。”连翘翘竭力喘息,喉管烧灼般疼痛。她无法自控地抬起手,抓挠雁凌霄手背,刻下道道血痕。
连翘翘应得容易,雁凌霄脸色就愈发难看,他远非看上去那样游刃有余。
“好。”雁凌霄轻哂,“朕答应你,和朕回京城,就保住你那宝贝儿女的命。”他甩开扣住连翘翘的手,看她伏在榻边,小脸涨得通红,嘴唇却没了血色,大口大口地喘息。
“谢陛下恩典。”连翘翘叩首。
该笑着谢恩才是,她思忖着,雁凌霄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女人。她已将心底最为僭妄的秘密告诉雁凌霄,他不相信,她也没有遗憾。
可是为什么,她一直在哭,雁凌霄亲手斟的花茶,全换作泪水往下淌。她哭得不体面,不好看,没有梨花带雨,没有西子捧心,把在明月楼的毕生所学忘个干净。
雁凌霄看住了,搭在矮几边缘的手指动了动,想为她拭泪。
连翘翘拍开他的手,扶着罗汉榻想站起身。下一瞬,却耳畔一声尖锐的嗡鸣,身形摇晃,歪倒在雁凌霄怀里。
第52章 ??父皇
雁凌霄一把搂住连翘翘, 她身子轻盈,面无血色,歪在臂弯里像一捧将晞的白露。雁凌霄咬紧牙根, 胸膛剧烈起伏, 恨恨道:“起来。”
他以为连翘翘又在装相,使出拿捏男人那套把戏, 把他当蠢彘糊弄,但见连翘翘呼吸微弱,颈侧指痕泛红, 再一碰额头,烫得像烧红的碳。
雁凌霄顿时脸色大变,阴沉如水,喝令道:“传太医!”
太医就候在门外, 躬身背着药箱, 迈着方步进屋,刚要拱手向皇帝请安, 就见罗汉榻的矮几被踢到一边,当中躺着一人:“陛下, 这……”
“人昏过去了, 且有些发热, 给她诊脉,开几副方子。”雁凌霄揉按太阳穴,吩咐守在门边的小朱子, “煮一碗参汤。”
两个小的托给侍女照管,就在一墙之隔的偏厅嘤嘤哭泣。小朱子心乱如麻, 期期地应了, 还不住勾头往茶室内看。
太医亦暗暗道苦, 他才五十岁,上面的院判、院使眼看还有十年好活,这回随皇帝南巡,是他四处使银子疏通换来的差事,还想着借此攒攒资历,却没料到会遇到这样的麻烦事。
榻上的女子衣衫朴素,裙摆起了毛边,脸被皇帝的斗篷遮住大半,仍能窥见殊色,霜雪似的腕子搭在榻边。太医瞥见她脖颈的一片红淤,眼皮一跳,不敢细想,坐到脚踏上闭目搭脉,雁凌霄的目光压得他后背一沉,额头挤出几滴冷汗。
为宫里的贵人诊脉是个技术活,望闻问切完了如何说病症、开方子,话说到几分满,都要提着脑袋仔细琢磨。
太医摸不清雁凌霄的意思,沉吟半晌,斟词酌句道:“陛下,这位夫人积劳成疾,郁结于心,底子单薄虚弱,如中空的莲叶,故而风邪入体就发起高热。依微臣看,先用麻黄、苏叶等物把寒气发散了,再仔细用汤药、膳食将养。”
雁凌霄横坐在床头,闻言攥紧了连翘翘的手,先前不觉得,现在却像握了一把骨头。他心头一突,吩咐道:“下去抓药,再取几副温养身体的药膳方子给船上的御厨。”
太医袖手退下,小朱子便端着姜茶进来,他看一眼雁凌霄,再偷摸睃一眼连翘翘,心里直敲边鼓。
雁凌霄没好气:“想问什么就问。”
小朱子搁下汤碗,见雁凌霄接过,捏着调羹轻搅,哽咽着问:“陛下,这可是连良娣?”
“嗯。”雁凌霄勾了勾唇,把斗篷抖开,让小朱子取被褥和炭盆。
“良娣是侍奉过佛祖的人,有佛光庇佑才能大难不死。”小朱子抬起袖子抹泪,去外头吩咐两句,又面露难色回转过来,“陛下,少爷和小姐在偏厅哭闹不止,小的来请陛下拿个主意。”
雁凌霄眉心轻蹙:“带他们进来,再置办几份点心、甜汤。”
小朱子着急忙慌去了,再看到兕子时依然惊叹,这鼻子眼睛活脱脱就是个小陛下。画舫所有人都对兄妹俩的身份有所猜测,但雁凌霄不提,他们也守着本分装聋作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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