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锁深施一礼,主动道:“冬衣之事,少府愿意一力承担。”
内官机构想要染指外朝的权力,从长远角度看是有助于完成昏君目标的好事,温晏然便随意点了点头:“那就交给卿家了。”
侯锁在心中松了口气,他是厉帝时期留下的旧人,刚开始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讨好新帝才是,后面虽然明白该做点好事,却因为专业不对口,迟迟找不到感觉,在棉花的事情后才有些醒悟过来,今日便提出了这个主意——发动内苑宫人为前线将士缝制冬衣,多少也算一件能证明帝王美德的事情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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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诸和并不知道天子早就通过[战争沙盘]将他们的动向了解得一清二楚,在攻下丰氏的邬堡后,便派了信使给建平传信,然后留在原地整肃兵卒。
他此次远赴东部,名为上任,实则是趁机平乱,此时两方都有所准备,又都以为自己隐在暗处,行动时更要格外谨慎,师诸和陈明等人与自己汇合后,带着另一批人马在与邬堡相隔三里的地方安营扎寨。
随从师诸和等人前来的兵卒虽然单兵素质强悍,但总体数量却不多,也是为免打草惊蛇之意,统共只有两千左右,其中一千骑兵,一千步卒,他们赶路时有意控制沿路留下的灶台数量,就算有人前往查探,也只会误以为师诸和带着的兵马只有真实数量的一半左右。
师诸和将大部分精锐都安置在邬堡之内,自己则以过几天可能会下雪,对道路通行有所影响为理由,毫不客气地驻扎下来,每日还组织兵卒以打猎为借口,认真查看周围地理环境。
他会选择待在此处,此前当然就做了一定的调查,尤其是天子还特地绘制了一份详细得仿佛亲眼所见的舆图送来,不过理论跟实际结合终归需要一定的时间,师诸和带着部下四处走动,也是为了让他们能充分熟悉这里的道路。
这个地方叫做山余坡,位置颇为巧妙,道路前窄后宽,但最窄处也没狭到首尾不能相顾的地步,总体而言还是一条十分安全的大路,师诸和若是带着兵卒们继续往前走,就能进入东部仪宁郡,如果往回撤的话,也能顺利返回前营所在。
与师诸和汇合后,任飞鸿本来跟陈明一起住在邬堡那里,约束手下兵将,今日一大清早却趁着天色昏暗,悄悄跑到了军营当中。
师诸和也不奇怪对方会过来,两人都是胸中有成算之辈,彼此心知肚明,若是东部那边有意筹谋什么,大约这几日就会有动作了。
果然,任飞鸿到军营的第二天,一位亲卫过来报信,说是外面有自称师将军故人者求见。
师氏虽已落寞,也是立足数百载的大族,朝野中有些亲故不足为奇,师诸和笑了笑:“横竖现在也闲着无事,就请人进来。”说完又向任飞鸿微一致意,后者自觉走到屏风后头,伺立于暗中窥探。
来人是一个头上戴着孝布的年轻汉子,此人刚一见到师诸和,就伏地大哭,哽咽道:“兰康郡甘氏多谢将军替我族报仇!”
师诸和坐在胡床上不动,只让左右扶来人起身,自己则露出思忖之色:“足下是……”
年轻汉子拱手:“在下的姑母此前也曾去北地为官,被当地大族假借流匪之名害死。”
在这个时代,人们往往聚族而居,很多人在家中受到姑伯的养育之恩,便直接以父母相称,来人为姑母戴孝也不算奇事,他自称甘维,道:“甘氏受将军大恩,实在是感激不尽,我辈士人以礼义立身,受人恩惠不可不报。”压低声音,“在下今日前来,有一件要事相告——将军如今已经身处险地,却尚不自知。”
师诸和闻言,总算调整了一下坐姿,稍稍正色道:“师某手下兵卒精壮,纵有危险,也不必畏惧。”又道,“而且此地民风纵然不够淳朴,生民也并不轻剽好斗,哪里就算险地?”
甘维低声:“险地指的并非此处,而在东面。”接着道,“将军或许不知,仪宁郡郡治所在的卢嘉城旁有大量山匪聚集,那些恶贼畏惧将军剿匪之能,起了谋害之心,将军沿山余坡前往右营,必定会在卢嘉城停留补给,到时候他们便会动手截杀。”
师诸和看着甘维:“卢嘉城?”微微思忖,道,“师某记得,甘氏也是卢嘉城中大族。”
——其实甘氏十来年前也出过有资格站在朝堂上的官吏,算得上三流士族,然而与家族历史悠长的师氏相比,又不足道了。
甘维顿了下,露出些被看破的神色,垂首道:“在下不敢隐瞒将军,甘氏确实屡受山匪搅扰,若是将军能带兵将之清除,在下族中定然感念将军大德。”
师诸和似有不信之色:“那些山匪再如何厉害,难道还当真能让你们这些本地大族无可奈何么?”
甘维苦笑:“城中大族除了甘氏之外,还有葛氏跟贡氏,不瞒将军,那山匪首领便是姓葛,与葛家这一代的家主乃是同族姐弟,早年说是有些龃龉,两人公然分家,之后那葛贼便带人上山,落草为寇。”
师诸和默然半晌,道:“此地山匪共有多少人?”
甘维回答:“约有三万余。”
师诸和闻言,立刻面上变色,拂袖道:“随师某前来的兵卒不过七八百而已而已,若依你之言,去与三万贼众对峙,岂非羊入虎口!”冷笑,“足下明言报恩,行动却与报仇无别,还敢说是以礼义立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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